东垣城外,黑山军中军大帐内,张牛角端坐其中,他的下首褚燕按剑而立。
他手中的剑已经推出了一寸,寒芒微射。
刘玄就站住他们的对面。
褚燕上前一步,剑光就透出一分的凌冽。
帐内气氛肃杀。
刘玄亲自登门来找张牛角,身边不带一个随从,自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是以他整个人自始至终不卑不亢,仍是挺拔身躯。眼睛无视褚燕,看向张牛角:“张大帅,褚将军,玄刚才说了,目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胡大都护念尔等心向朝廷,非是为非作歹之徒,故而有意招揽,希望尔等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不知尔等可愿意否?”
张牛角没说话,褚燕已是再次逼近一步,手中剑再推出一寸。
剑射寒芒,刺入刘玄眼睛。
刘玄眼帘微阖,不等褚燕发话,接着道:“当然,若张大帅愿意为朝廷办事,朝廷绝不会亏待张大帅。按灵帝对待杨凤杨大帅故事,胡大都护愿表张大帅为黑山校尉,不知可否满意?”
褚燕冷哼一声:“我家大帅手握百万兵马,号令十方小帅,一个小小黑山校尉就能收买?”
刘玄微微一笑:“这个可以商量。”
褚燕还真有心要跟刘玄讨价还价了,被张牛角打断。
张牛角突然问了一句:“你叫刘玄,不知你在胡轸麾下任何职?”
刘玄拱手回道:“玄不才,目前在胡大都护麾下任别部司马。”
张牛角呵呵一笑:“就一个小小的别部司马?你若来我这里,我给你一方小帅,两万人马,你可干?”
褚燕首先不干了:“大帅!”
张牛角瞪视了褚燕一眼,褚燕方才不再说话。
张牛角看向刘玄,就想知道刘玄怎么回答他。
刘玄嘿嘿一笑:“张大帅当真是抬举玄了,玄自问没有这个本事,自然不敢轻易答应。”
张牛角说道:“我以厚赏,你都尚且不来我这里,你说,你抛出这小小的黑山校尉,本帅便会答应你了?”
褚燕站出来,说道:“别跟他废话,拖出去砍了就是!”
张牛角逼视着刘玄,不再言语。
刘玄心里一惊,难不成他们还真不把朝廷的官当官了?
如果是这样,又该如何说服他们?
刘玄脑子急转着,眼看着褚燕就要亲自上前拿他,他立即叫了一声:“慢着!”
他就不相信他们是真的不愿意接受朝廷任命。
是以说道:“尔等虽然号称百万,但能战之士到底有多少,你们自己清楚。今董相国初定京师,四方诸侯慑服,所患之疾不过南匈奴,白波贼尔,一旦将之肃清,则必举师远来,以讨不臣。想来那时,试问张大帅将如何面对,是战是降?若战,张大帅想想,董相国所领乃西凉劲卒,皆能以一挡十,以张大帅手上十数万人马能否抵挡?若不战,则只有龟缩黑山不出一条路尔。到时,试问这天下还有黑山容身之地吗?”
“当然,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降。可是,张大帅你也许听说过董相国的手段,别人自动请降的尚可以高官厚禄相待,至于迫不得已而后降者,只怕是难逃一死。所以说,这晚降不如早降,与其将来后悔无路,不如现在就接受朝廷封赏。虽然如此一来,明面上受到朝廷约束,可实际上一切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又有谁人能管得了尔等,张大帅以为如何?”
褚燕听来,首先是心中一动,他这话还算是有理。
他退了半步,看向张牛角。
张牛角鼻子一哼:“董相国?你说的是董卓那个老匹夫吧?他废黜皇帝,毒杀何后,淫乱宫人,他自己尚且不过一忤逆匹夫,大逆不道之奸贼,还有什么脸面来讨我等不臣?我若是听他的,接受他的封赏,岂不是臭上加臭,遗臭万年了?”
刘玄红了脸,虽然知道叫董卓这个老匹夫做董相国不对,可他如今站在董卓一边,首先得有立场,不然这个话题还怎么继续下去?
刘玄说道:“张大帅你错了,虽然朝廷是由董相国把持着,可天子仍是天子,你接受天子的官,又有什么是非可言,只怕是张大帅你多心了。再者,张大帅你既然从东面而来,想来一切都已经想好了的,否则是不会趟这?浑水的。”
事到如今,他只能兵行险着,将此事重提了。
直到现在,他一直都还以为,张牛角之所以最终到来,跟他派人散播的那些谣言有关,殊不知这中间还夹杂了一个神秘老者。
刘玄还想要揭破此事,以好提醒对方,不要忘记他们为什么而来。
“你又听说了什么?”
张牛角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注视着刘玄。
褚燕眉头一锁,按剑上前。
剑芒从未有的凌冽。
刘玄仍是不卑不亢,道了十个字:“牛走东南死,飞燕自西来。”
“嗤!”
褚燕拔剑而出,同时叫道:“好哇,这是你自投罗网的,原来这谣言是你小子编出来的!”
张牛角亦是心中一动。
眼看褚燕手中的剑就要刺过来,刘玄连忙道:“这句童谣就连三岁小儿都会了,如何是我编出来的,想来是褚将军你多虑了。”
褚燕微微一愣:“这个……三岁小孩都会了吗?”
看向张牛角。
张牛角没有理会,眼睛反是看向刘玄,问道:“那你说说,此话何解?”
这十个字是刘玄自己编的,就是之前他让陈驹散播于黑山军军中的童谣。其实所指,不过是道明黑山军的兴衰。史策上,张牛角是被流矢给射死的,他死后,令褚燕为帅,褚燕改姓张,叫张燕。虽然黑山军在张燕手上并没有什么作为,甚至等曹操统一北方后又归顺于曹操,但好歹张燕还是识大体之人,没有令黑山走入万劫不复境地。
刘玄编这几个字,无非是想吓唬兼且提醒张牛角,你若执意不来西面,那么你死后,褚燕就要接你班了。
虽然‘飞燕从西来’让人听来模糊不清,也不好理解,但好在有‘西’,有‘飞燕’这些要害字眼,相信只要是有好奇心的人一定会跟着这几个字眼一探究竟。
只是刘玄不知,若是没有那个神秘老者,张牛角也不会知道向西到底是向哪里,是向河内还是向河东。
不过在刘玄的计划里,不管是河东还是河内,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西来,这就足矣。
他们西来了,他就可以拦住他们,然后借助他们的力量为己所用。
当然,张牛角问这句话当何解,刘玄是不能这么解释的,只能说是:“这简单,前面一句的意思是,如果张大帅你执意走东而南,则必死无疑。下面一句,‘飞燕自西来’,并非说是飞燕自西而来,应该理解成向西而去。意思是说,飞燕向西,则中兴之主也。”
“你看着我干什么?”
褚燕缩回了剑,但被刘玄目光一刺,心里发毛。
旋即一想,霍然道:“飞燕?你知我军中别号?”
刘玄当然知道,褚燕即张燕,张燕即张飞燕,能不知道?
张牛角的目光亦投向褚燕,复杂至极。
褚燕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进也不是,退也不知,偏偏人家刘玄还不理他。
这句童谣虽然简简单单十个字,但是牵扯到褚燕,其中解释又是隐晦艰涩,当真字字诛心,也难怪褚燕会紧张。
张牛角想到了那个老神仙的解释,霍然发现,他们的解答倒是不谋而合。
他眉头微微一起,问道:“你说你叫刘玄?”
刘玄不厌其烦,点头,拱手:“在下别部司马、刘玄。”
张牛角追问:“哪个玄?”
“玄幻的玄,额,不理解?那就是玄奥的玄。”
刘玄这么一说,张牛角脸上神色不察觉的起了一丝波澜:“果然是‘玄’。”
“啊?”刘玄不知他在说什么,就连褚燕亦是愣住了。
张牛角则不然。
他想起了老神仙最后说给他的那四个字:
“遇玄当兴”。
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再次看了刘玄一眼,见他到底是个人物,也就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在乎朝廷能给本帅什么官,但是,我只要你一个承诺。”
不在乎?难道是有戏了?
刘玄精神一度振奋,但听到后面的话,不觉一愣,生怕有什么古怪的要求:“玄只是奉命行事,至于……”
“只要你答应,眼下的事情,一切好说。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张牛角的话不但叫刘玄意外,就是褚燕也是弄不明白了。褚燕想要上前插嘴,但被张牛角眼神逼退。
刘玄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劝黑山发兵,既然有戏了,其他的就另当别论了。
“不知……张大帅要玄如何做?”
……
刘玄从张牛角大帐走出来,全身都是汗。
也不知是被裹身的袍甲给捂的,还是刚才精神过度的紧张。
出了黑山军大帐,数里外,不管是高顺、陈驹还是卫果,皆都焦急的等候着刘玄的到来。
当看到刘玄过来了,这些人也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刘玄就像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么他们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刘玄孤身拜见张牛角,不带一个随从,这让他们任何一人都不放心。
只是刘玄执意如此,那么他们也就不得不听从。
只能是在远离黑山军数里外等着他。
与刘玄约好,若刘玄天黑之前没有出来,就说明刘玄劝说计划失败,有可能遭到毒手,那么他们不必过问,立即回去找胡轸。
如今刘玄回来了,他们如遇大赦,团团的围拢过来。
卫果就像是麻雀,围着刘玄叽叽喳喳。
陈驹则替刘玄掸去全身灰尘。
高顺走上前,向刘玄拱手,问道:“结果如何,张牛角他们可有答应?”
刘玄摸了摸额头,擦了擦脖子。
脖子还在,额头滚烫。
他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明日再来黑山军大帐,商议出兵绛邑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