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间已渐显枯黄。
南下的马队在拜会过上党郡太守于毒,驻留了几日,便是直接过了天井关,阳光微微倾斜,下午的某一刻,队伍停下休息,铺满落叶的树林之间,是沙沙的脚步声在走,典韦背负双戟在一颗树后面哗哗的放‘水’,李恪远远的跟在公孙止后面,旁边还有面容冷静,颔下一圈浓须的曹昂,巨汉放完水跟上来的时候,两人之间还在说话。
“子脩看上去并不担心这二十几万人南下啊。”公孙止伸手拿开挡在前方的树枝,声音低缓,随后看向慢一个脚步的曹昂,“不担心你父亲那边?”
曹昂摇摇头,将弹回来的树枝固定,继续跟着:“都督这般做,昂都能看出来,我父亲他们未必看不出,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昂有一事不解,都督为什么执着一个王爵?”
走到林子的边缘能看到蒙蒙一层水雾笼罩山外的景色,公孙止沉默了片刻,语气没有之前的低沉,反而笑了笑:“子脩觉得我若不要王爵,还能要什么?要土地,我已有二州之地,还有浩瀚的草原,甚至西域,只要我想,唾手可得!”
他伸手在曹昂肩上轻轻拍了拍,将他揽了过来,一起看着蒙蒙的山势,有时有鸟雀从里面穿行过去,“只是兄弟们跟随我南征北战,从东面杀到西面,又杀回来,建功立业为的是什么?若是天下一统,我把军权还给朝廷,信不信,第二天我就身首异处?他们要坐的是这亲手打下来的江山的,而不是为汉室!”
“人性重私。”
“对,人性本就有私欲,何况这关系到他们光耀门楣,关系到数代之后能不能成为大族,能不能享受庙宇祭祀。”公孙止看了一阵风景,转身回去,“而且这天下也需要太平,可刘备、孙权不会妥协,怎么办?那就只能打,可你父亲拦在中原,真要动手,多少也有十余年交情,动手之前多少要发檄文,学袁绍那样骂骂他…..但我没有,所以你父亲那边大抵也是看出来了,他麾下谋士们想必也分析出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真正操起兵戈,就派了一个叫王朗的人过来,也不知想要做什么,但扯皮肯定是有的。”
回到队伍中,曹昂翻身上马:“那么,都督是想要让昂回许都,谈拢封王之事?”
“不。”马背上,公孙止轻轻夹了下马腹,缓缓行进里,他说:“你若回去,你父亲更不会同意封王给我了,你是嫡长子,而且文武兼顾,军中大小将领都颇为信服,如今更是精通战阵之道,比在许都府衙中长大的曹丕,更适合那个位置,如此一来,中原和北地就真的要打仗了。”
曹昂皱起眉头:“都督到底有何用意,还请明示。”
“其实本只是为王爵一事,只是没想到你父亲的态度显得暧昧。这事就让人犹豫不决了,一旦开打,三五年都难以分出胜负,到时火气打出来,两边基本没有收手的可能,何况朝廷在你父亲手里,我若进攻,就变成了反贼,大义上,我站不住脚,跟着我的兄弟们也都成反贼部将,还有最大的可能是将你父亲推到孙权、刘备的阵营里,这些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到时候这大汉才是真正的乱了。”
秋风拂过林野,纷纷的黄叶飘落下来,就像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公孙止的话在偏斜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刺耳,但内容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他们面前,打!很有可能面临的将是三家诸侯,不打,大家继续割据,天下难以一统。
“这一两年里,我都没想过要打仗,我打了很多年,从二十几岁,打到如今四十一了,也早就打够了,所以啊,能不动刀兵的时候,我也不想动刀兵,要是刘备、孙权能放下警惕,大家一张桌子好好谈谈多好?我公孙止一向以理服人的。”
“……何况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西征回来,麾下将士的封赏还没下来,朝廷那边斟酌来斟酌去,总不是个办法,对吧?还有这些年北地一直供应部分西征军后勤,你看看李儒、王烈几人,都饿的皮包骨了,让人看了心疼,我总要做些犒赏一下后方的官吏、将士……这一一数下来,也足有十多个事摆在面前要做。”
叨叨絮絮,有些癫狂的语气之中,公孙止顿了顿,回过头冲曹昂笑了笑,目光却是冷冽到了极致:“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冲子脩发个牢骚而已,古往今来,哪有什么真正的仁慈,我为汉人计,但从不为汉朝计,像我等诸侯将来一旦天下大定,交出兵权,就只有死路一条。改朝换代已经是必然的了,王爵只是第一步,然后……”
他说着话,走出了这片林野,远方的夕阳如血染红了天际,“.……汉室就没有了。”
队伍缓缓前行,曹昂沉默的跟着,一些事情长在曹家时,其实就已经明白了不少,年少时纯真,倒也没有去想太多,可现在也是三十来岁的年纪,有了妻子和孩子之后,人一下就长大了,对于公孙止所说的内容,不管哪家诸侯最后大定天下,都不会有汉室,下面的文武,支持的世家都会不遗余力的在背后谋取最大的利益,若是交出军政权利,怕是刚刚平定的天下,立刻就会有造反,重新洗牌。
中原的曹家终于还是迈不过去的坎,只是眼下双方还有利益相连和些许情义牵扯,虽然时间一长,曹操故去,那中原战火必然掀起,这不是公孙止想看到的,也不是曹昂想看到的,不管最后谁输谁赢,百姓都最大受难者,两边家眷也难有幸存。
……
三天之后,两千人的马队下了太行山,已有快马带来了讯息,名叫王朗的使者已在野王城等候,太守王匡作陪,另外来的队伍中,还有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像是女子乘坐的。
“女子?”这情报让公孙止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旁边的曹昂:“你父亲,莫不是还准备送一个女子给我?”
曹昂尴尬的笑了一下,对于自家父亲的脾性,他最了解不过,好人妇成性,这几年里,他也有和母亲悄悄通信,知道府里又纳几房妾室,就连当初的张绣寡婶也没有放过。
“应该不会吧…..”他轻说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