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鹰翱翔过云下,俯瞰蜿蜒绵长的道路,一支规模较小的车队夹在数支商队的中间缓缓而行,这支车队三辆马车都未打出任何商家或豪绅的旗号,押送辕车的护卫,打扮各异,腰间的兵器却是精良许多,他们注意力也俱不在货物上面,而是看顾着中间那辆马车。
曾经的北地,鲜卑、乌桓、汉人混杂,物资人口都缺,拦路劫掠的贼匪随处可见,如今北地虽然已经不一样,从入了居庸关后,也确实如此,但每人敢放松警惕。
前方陡然传来喧哗,有人骑马过去查探时,中间的马车上车夫挥舞将停下来,后方的车厢,一名女子撩起半角的帘子,“吴伯,怎么停下来了?”
“大小姐,前几日下过几场春雨,道路泥泞,多半是车辕陷下去了。”那车夫说了一句,不久,过去探查的奔马也折返回来,隔着车辆拱手道:“禀夫人,前面商队有车陷进坑洼,因此堵了道路。”
车夫转过头身后的探出半张脸的女子,笑道:“看吧看吧,跟老吴说的是不是一样?”
女子点点头,看了一眼发出嘈杂声响的前方,缩回了车里,她着一身浅青色的袍裙,并拢双腿,安静的坐回去,中间的软塌上还有一名妇人的身影,着了淡蓝剪叶花色的衣裙,发髻挽到了脑后,正与帘子外的护卫说了句:“通知大家就地休息一阵。”的话后,将对方打发走了。
随后,她看了看旁边的女子,伸手拍了拍对方手背,“辛苦你随母亲走这一趟了。”
“……女儿有一事不明白,为何母亲要到上谷郡这边。”坐在侧面软塌上的女子摇摇头,低声说道。
“姜儿,你还不懂吗?!”张氏脸上保持着笑容,看着眼前的女儿,“母亲可不是为了这趟货物,而是过来特地去见公孙都督。”
那边,女子明亮的双眸划过一丝恐惧,手陡然抓紧母亲的袖口,“……这这不好吧,妹妹嫁给熙公子才不久,母亲却来这里,若是让外人知晓,传到袁冀州耳朵里,明日说不定就会又把刀落在我们头上…….何况,那人又是十恶不赦之徒,卫家的事如今到处都在传是他做的……”
“你是在他怕凶恶成性?”妇人搂过自己的孩子,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你妹妹嫁去袁家,你却新丧了夫君,我才带着一起过来北地散散心情,不过你害怕公孙止是情理之中,母亲却是不怕的……”
“母亲不怕?”
甄姜抬起头,疑惑的望着母亲,妇人露出自信的笑容,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摇晃,她轻声道:“.……外面传他凶狠毒辣,可真正见过他的,又有多少?母亲可是与这狼王打过不少的交道,而且他还是宓儿的义父。”
“可母亲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自保啊……母亲撑起甄家不容易,总要做两手准备才行,往后你要好好看,好好学,知道吗?!”张氏目光转去有光透进来的车帘上,牙关微微鼓了鼓,最终叹了一口气,“母亲从交易的账目里看出冀州要打仗了,公孙止在囤积粮秣,与他交好的曹操又在攻打袁术,这是已经是在准备了,若是袁冀州胜了,我甄家自然还好,若是败了,沾亲带故的难免会被波及,兖州我们过不去,但上谷郡还是能过来的,无论如何,要想甄家经久不衰,总要两边都要有选择。”
甄姜张了张嘴,神色有些复杂,朝有些惆怅的妇人安慰几句,“母亲,或许并非你想的那般呢,袁冀州坐拥四州之地,兵多将广,身边又是如此多的谋士,说不定,还未开战,就一举击溃曹操和公孙止……”
妇人不待她说完,笑着摆手打断:“你我都是妇人,不懂军事,但打仗也绝非你说的这般简单,可女儿啊,你要想到一旦兵临城下,就是真正的灭家之祸,到那时再扑救,肯定已晚了,当那么多年家,母亲自然是要为甄家考虑的。”
女子沉思着,谈话的内容却是出乎意料的沉重。
车上话语断断续续又说了一阵,终于前面的路通了,张氏拿出一张名笺递出车帘,交给一名护卫,叮嘱了几句后,对方连忙纵马朝前方城池的方向,率先狂奔而去,车队继续缓缓前行,等到了上谷郡治县沮阳已经下午的时候了。
不久,入城,接待她们的是李儒。
同样这天的下午,天光西斜,呈出发黄的云霞照在府邸的花圃间,偶尔能见一两只蜜蜂嗡嗡嗡的从小道走过的身影中间飞过去。一脸严肃甚至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高顺走在高大的背影后面,走了一截,前方身影有声音传来。
“.……文优那边与你谈的什么,对我个人而言并不重要,但作为这一方的统治者,自然想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当初的陷阵营,我可是看在眼里的,若非人数多你许多,想要拿下确实很难,现在你主动过来了,重建陷阵营不是不可以,就算其他人有意见,我照样擢升你上来。”
走在后方的高顺依旧没有表情,也不低头躬身,语气平淡:“顺过来,非想要在都督麾下讨官坐,李儒该是告诉过都督的,我不想说第二次。”
脚步走到一簇含苞待放的花骨头前停下,公孙止脸上皱起了眉头,回头却是笑着摆了摆手:“你高顺的性子,换做旁人在这里听这番话,指不定已经把你拖出去宰了。”随后,他伸手指了指庭院门口的方向,“……我知道是因为吕布…….其实我也不希望他将一身武艺埋没,如今的大汉天下,已成了大争之世,埋没了就可惜了啊……你说是不是?”
“如今的奉先也是拜都督所赐。”
公孙止露出微微的笑容,下一秒陡然收敛,冷了下来,手指隔空在高顺的鼻前点了点,转身继续前走,“.……你以为没有了我,吕布他就能走的更远?他什么样的性子,你们一个个做老兄弟,都很清楚,做一方诸侯尚可,一旦再往前走就是万丈深渊,你高顺不蠢,你自己在心里好好想想,假如天下交到他手中,会是怎样的情景?”
身后没有话语传来,俨然陷入了沉默思考中。
公孙止回头看他一眼,走上前方一座拱形的廊桥,与他说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也不多继续逼迫下去,“今日说了这么多,回去好好想想,不过你那陷阵营,八百人实在太少,我给你三千,到时候,打幽州、冀州,我要让你首当其冲,做不做得到——”
那边,高顺目光紧紧的盯着公孙止好一阵,淡淡的说了一声:“没问题!”便告辞离开出府,一路出去,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名公人来到门口将一份消息传递进去,蹇硕看了看消息,挥了挥手:“让她继续候着,主人忙了一天,也要休息,什么时候见,还要看主人心情,你且回去将这番话转达给李郡丞。”
打发走了府衙里的公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负着手转身回到公孙止所在庭院,他看到宦官递来的素帛,丢到一旁,抱起正儿回到了房里。
“先吃饭,吃完饭再看吧,既然她先找来,那我就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