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一步我没看出来,藤村君,你的围棋还是比我好啊。”
“可是,星野君,今天你的象棋也输给我了。”
今天在军官俱乐部的棋盘室里,刘星野已经输了好几盘了。
刘星野把棋子扔到桌上。“藤村君,看来今天我的状态实在不佳。”
“星野君,有心事?”藤村抬起头看着他,眼镜片闪闪发光。
“心事倒没有,麻烦事倒有一件。”
“我可以帮忙吗?”
刘星野看着他。“藤村君,这件事确实需要你帮忙,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如果我可以帮上忙,星野君的事,我一定帮。”
两人动手把桌上的棋子放进盒子里。
“是这样的,藤村君,你知道警察厅每年都要进行射击考核,其实只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而已,但是,今年松本课长却提出要打活靶子。”
“活靶子?”藤村的手停住了。
“就是打活人靶子。”
藤村呆住了。“打活人靶子?要打的是什么人?”
“都是犯人,基本上都是反日分子。”
“啊,”藤村似乎明白了,“把靶子改成活人,松本课长这么做似乎有些过分了,即使要杀这些人,也轮不到你们动手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想考验我们吧,但这种考验方式实在太残酷了,很多人都不喜欢。”
藤村轻轻摇头。“我想我也不会喜欢。”
“但是,松本课长已经做出决定了,而且,看上去这个决定似乎不能更改了。”
“松本课长这个决定太……太残忍了。他为什么……算了,星野君,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呢?”
“很简单,这种方式我不喜欢,我不想用这种方式打死一个人,这和我的原则相悖。”
藤村的目光在眼镜片后闪烁。“为什么?星野君为什么不喜欢这种方式呢?”
“因为我是一个警察。警察的职责是救人,不是杀人。”
“可是,据我所知,你们警察在办案过程中也会打死人吧,星野君难道没杀过人吗?”
“严格意义上讲,警察不会杀人,警察只会抓人,但是,在犯罪分子行凶的时候,持枪拘捕的时候,或者负隅顽抗的时候,警察会开枪的,但这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警察的目标是抓人,不是杀人。而且,警察只杀坏人,不会滥杀无辜的。”
藤村的眼珠转动了几下。“难道星野君认为那些反日分子不是坏人,他们是无辜的?”
“我所说的坏人是法律意义上的坏人,反日分子是政治犯,政治犯不能说是坏人,他们只是政见不同罢了。
法律意义上的坏人是指犬养浩这种人,他残忍地杀害了高桥龙一一家,这种人无论在中国、在日本、在美国或者在欧洲,在全世界任何地方,他都是坏人,都必须要受到严惩。
但政治犯不同,在左派眼里是坏人,在右派眼里可能就是英雄;在日本人看来是危险分子的人,在中国人看来可能是值得信赖的人;东方人认为是英雄的人,西方人可能认为是恶魔。
凡此种种,政治是变化的,政治犯是好是坏也是不确定的,但是,法律意义上的坏人不会变,他们就是坏人,就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人。
即使是法律意义上的坏人,警察也不会没有原则地杀了他,除非他正在实施犯罪。比如高桥龙一的案子,我会揭露犬养浩的罪行,但我不会开枪打死他,因为那不是我的工作。
法律是讲究程序的,警察的责任是破案抓人,法官负责判刑,但法官也不是执行者,执行者是刽子手。
警察不是法官,也不是刽子手。嫌疑人是否有罪,由法官决定;执行死刑,则由刽子手负责。现在,松本课长要我们警察来执行刽子手的职责,这违背了我们做警察的原则。
听了刘星野的话,藤村半天没说话,他看了刘星野好一会儿。“看来,星野君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人如果没有原则,做事就没有底线,那和畜生又有什么分别?”
刘星野的话让藤村再次陷入沉思。
刘星野平静地注视着藤村。
他不知道他刚才的一番话是否能让藤村信服。
虽然他刚才一再强调做警察的原则,但是,在整个东北落入日本人占领的背景下,在满洲国警察面对日本人唯唯诺诺,毫无尊严的情况下,这种话有多大的说服力呢?
他的话很容易被看成是同情反日分子,如果藤村的疑心再大一点的话,甚至会认为刘星野可能也是一名反日分子。
他在冒险。
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
可是,他没有选择,几天后就是死亡测试了,如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就要陷入到更大的绝境当中。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同志死在自己手里,但是,那样一来,他就会暴露。
和几天后的风险相比,现在的风险值得冒。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他发现藤村是一个比较正直的日本人,对这场战争感到厌倦,他专心于工作和下棋,其实也是一种逃避。
藤村并不仇视中国人,他甚至同情中国人,但是,他毕竟是日本人,他会在死亡测试中帮助自己吗?
刘星野没有把握。
但他必须要试一试。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经过西村被杀一案,刘星野已经判断出藤村可能是花影组织的人。
地下党和花影都是反战组织,虽然像柳伯钊所说的那样,此战非彼战,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共同之处的。
花影反对战争扩大化,对中国的抗战充满了同情,但是,这种同情能否让他冒险帮助自己呢?这是否和花影的组织原则相抵触呢?
这些刘星野全都不知道。
虽然同为反战组织,但双方从未接触过,刘星野刚才的话也算是对藤村进行的一次试探,一次小小的接触。
藤村手里拿着两颗棋子,盯着棋盘,沉默了好久。他的神态和下棋时一模一样,仿佛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下。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走廊里传来一些日本军官的说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