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这件事情我们非常重视,我们之所以迟迟不和他联络,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调查清楚他的情况。
老周说他原来是弓长岭煤矿的工人,在那里加入了组织,两年前,那里的暴动失败后,党组织成员几乎全都被捕牺牲了,剩下的人也不知去向了,他也和组织上失去了联络。
这件事我们请省委进行调查了,但直到目前,省委也查不到什么具体的情况。在没有查清楚老周身份的情况下,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轻举妄动。”
“我的老柳同志,我们是要遵守地下工作的纪律,但也不能太墨守成规了,那样会捆住我们的手脚。
我们是要得到上级的证实,但也要看具体的表现,老周在和组织失去联络的情况下,没有气馁,孤身一人在碳厂开展工作,发动工人,这不是正是一个共产党员最好的写照吗?还有什么比一个人的实际行动更具有说服力的呢?
难道和组织失去了联系,这些人就失去了为我们党继续工作的资格了吗?在革命斗争中,和组织失去联系,组织上一时无法证实他们的身份,这种情况并不罕见,难道就因为这个,我们就把他们拒之门外吗?”
对这个问题,柳伯钊最近也有点松动,他正考虑派人和老周接触一下,不过,面对窦明的追问,他还是坚持说在接触之前,要彻底考察老周。
窦明笑了。“一年的时间还不够考察吗?老柳,你打算考察到什么时候?据我所知,你们一直想在碳厂做工作,可是都失败了,现在老周在那里好不容易站住了脚,打开了局面,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你们应该珍惜。”
“我们会珍惜的,但更要坚持原则。”
窦明无奈地摇摇头。“老柳,你们啊,实在是太小心翼翼了,你们对群众工作的重要性认识不足,你们应该把胆子放大一些,把步子迈得再大一些。”
“老窦同志,我认为在地下工作这个特殊的环境里,不管是发动群众也好,还是开展其他工作也好,一个最重要的前提就是: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工作?建立一套地下组织谈何容易,一旦被破坏,想要重新建立,又是何等的困难重重……”
显然,两人在这个问题上有点针锋相对。
窦明又点上一支烟。
“老柳,我觉得你们哈尔滨党委在做上层工作时也不够大胆,敌人最近推出的‘出山计划’就是针对哈尔滨地区的上层人士的,这部分人也是我们应该争取的对象,我觉得你们这方面的工作进展也不大。”
柳伯钊承认这方面工作的确进展不够大。
“但是,那些真正有良心的上层人士还是在我们的影响下,拒绝出山替日本人做事。就反对敌人的‘出山计划’而言,我们的工作基本上还是到位的。”
“可是,你们并没有建立起来一条稳定的统一战线。这些上层人士容易动摇,这就需要我们和他们保持经常接触,从而影响他们,指挥他们,在形势危急的时候,让他们做我们的保护伞,另外,也可以通过他们解决一部分经费问题。”
柳伯钊摇头。“老窦,你太过理想化了,这些上层人士不甘做汉奸走狗,但考虑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又不得不与日本人打交道,所以,他们身上具有一种软弱性,容易发生动摇,所以,我们只能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接触他们,这同时也是在保护他们。但是,想让他们在形势危急时,成为我们的保护伞,这种想法不够现实。”
窦明笑了笑。“是不够现实,还是你们的思想有些保守呢?老柳,我觉得你们可再大胆一些,让他们感受到我党的存在,让他们自愿地向我们靠拢,要他们不要只看到眼前,要看长远,日本人在中国是呆不长的。”
“老窦,你不是不知道,东北的形势最为严峻,关东军就驻扎在这里,敌人的实力远远超过我们,这些上层人士都是商人,最看重眼前利益,他们不可能一下子把宝押在我们身上,想要争取他们,要一步步来……”
两人一直吵到快天亮了,谁也说服不了谁。
快到凌晨了,争吵中的两人相视一笑。
柳伯钊说:“老窦,对不起了,本想好好招待你这个省委巡查员,没想到却好好地吵了一架。”
窦明笑着说:“老柳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脾气,一旦坚持起来,就是不让步。我倒觉得这么吵一架是很值得的,这就叫充分发表意见吧,回去后,我会把你们的意见都向省委汇报的。”
柳伯钊要窦明抓紧时间睡一觉,白天他还得赶路。
窦明的脑袋一挨上枕头,就打起了鼾声。柳伯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起身下地,离开了屋子。
外面凛冽的寒风袭来,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他这才发觉屋里的空气非常混浊。两人为了讨论事情,把门关得严严的。两个人抽了一宿的烟,屋里早已是云雾缭绕了,应该让门开着,把烟气放出来,可是窦明正在里面睡觉,门开着会把他冻醒的。
柳伯钊回身把门关上。
他来到院子里,下意识地抽出一根烟,又放了回去。
说了一宿的话,抽了一宿的烟,他感到十分口渴,虽然不停地喝茶,但是不管用。他把烟揣进兜里,打开院门,走进二进院里。
一个人影正蹲在门口的地上抽烟袋,看见他进来,马上站起来。
“老常,是你在放哨?”柳伯钊小声地问。
老常走过来。“对,夏风他们白天还得护送省委巡查员上路,所以先歇了,我来值最后这个班。”
老常抽了一口烟袋,小声说:“老板,你们吵到够厉害的。”
柳伯钊吃了一惊。“这儿都能听见了?”
“没有,没有,”老常赶紧说,“这儿当然听不见了。在交接班的时候,我开门去后院,看看你们睡了没有,也检查一下后门,无意中在门口听到你们在里面吵架。看你们没睡,我就离开了。老板,人家是省委巡查员,干嘛跟他吵架呢?”
柳伯钊把烟盒从口袋里拿出来,又放回去。“要是为了个人,我是不会和他吵的,可是为了工作,我只能据理力争。”
“老板,”老常压低声音,“我怎么听说这个窦巡查员不那么靠谱呢,吉林市不就是他搞的嘛,结果整个组织都被松本搞垮了。后来,他又去了佳木斯,非要佳木斯游击队改编土匪混江龙的队伍,结果,混江龙叛变,佳木斯游击队差点全军覆没。我听说他不是写检查了嘛,怎么又成了省委巡查员了?”
“老常,”柳伯钊严厉地说,“不许背后议论领导同志。”
老常讨了个没趣,走到一边蹲下,继续闷着头抽烟袋。
柳伯钊走回后院,把院门关上,在院子里转圈。
凌晨寒气逼人,但老常的话让柳伯钊浑身燥热,对寒冷浑然不觉。他对省委派窦明来巡查也感到有些不解,在现在这个严峻的时刻,他是多么盼望省委来人,给他们指点迷津啊,可没想到派来的是激进派的窦明,他的观点与主张和目前的局势格格不入。
但让柳伯钊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关云天,因为窦明下一站去的地方就是去五常游击队。关云天是个硬汉子,可是,他也是一个急性子,容易上头,一点就着,所以才被称为关大炮。如果关云天被窦明鼓动起来,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五常县遭到严重破坏,县高官牺牲,副书记被捕,县长投降,游击队的王政委也牺牲了,关云天身边没有可以帮他拿主意的人,整个五常县的工作都压在关云天一个人肩上。
柳伯钊真想提醒关云天一句,可是那样一来,岂不是暴露他和省委巡查员之间有嫌隙,让人看笑话吗?
柳伯钊停下来,抬起头望着远方天空微微露出的一抹白色,心想:还是应该相信关大队长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