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科长?老张啊,你口气不小啊,”何子萍说,“咱们警察厅就你老弟的部门是块肥缺,其他部门都是提到脑袋在玩命,你们总务科旱涝保收,还能时不时地捞点外快,你这也叫小小的科长?”
张德利飞快地看了宋介一眼,这两人经常联手做黑市买卖,张德利没少把警察厅的物质偷出来,放到黑市上去卖。
一听何子萍的话里有话,张德利赶紧说:“啥肥缺啊,日本人扣门的狠啊,什么福利都得我自己去弄,你们这些科伸手就要这要那,你以为那些东西是大风刮来的?还不是我老张死乞白赖地弄来的。
我容易吗?你们拿到了东西还说我抠门。我欠你们的?立功授奖就别指望了,还得落一身埋怨。哪像你们那么风光,街上随便抓几个人,又是奖金又是升官的。我倒想风光风光,可咱本事不硬,门子更不硬。”
张德利喝醉了酒,以前不敢说的话这会儿全蹦出来了。
宋介一看情形有点不对,赶紧一拍张德利的肩膀,打趣道:“老张,其实你弄错了,老何不是本事硬,是下面硬。”
大家一听全都哄笑起来。
何子萍是个瘦高个,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年轻的时候,他就喜欢沾花惹草,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
在对待仕途上,他和侯敬堂颇有点相似之处。两个人都不想出风头,侯敬堂谨小慎微,生怕做多了出错;何子萍则是尽情放纵自己,处处留情。
侯敬堂常说的一句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子萍常说的一句话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正是因为这两人不思进取,才让特务科和情报科在日本人面前争得不亦乐乎。
听了宋介的话,何子萍也大言不惭地笑了。“下面硬怎么了,那也叫本事,对不对?”
大家又笑起来,侯敬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何子萍说:“老侯,你还别不信,在咱们警察厅这些小队长里,我就看好刘星野和许奇两个人了。星野就不用说了,那破案本事说第二,哈尔滨没人敢说第一,这叫硬功夫。许奇年龄不大,办事稳重。我早就说过,他俩早晚会高升的,没想到星野这么快就升起来了。对了,星野,你和许奇是同一年进咱们警察厅的吧?”
“不,他比我早一年。”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们好像是同学呢?”
“是同学,我们一起进高等警官学校深造的。不过,他是在警察厅工作一年后才去的,我是警校毕业后直接去的。我们是同一个警察学校出来的,他比我高一届。”
“原来是这样。对了,”何子萍转向宋介,“老宋,许奇去哪了,好像有段时间没看见他了?”
许奇是情报科的一个小队长,也是宋介手下的干将。
“他呀,出差去了。”宋介说,“老何啊,许奇怎么能和星野比呢,星野,人家是真本事,破起案来神乎其神,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他就把案子给破了。许奇,就是笨功夫,肯卖力气。”
“笨功夫那也叫功夫。”何子萍说,“老宋,行了,你也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许奇是你手下的一员干将,连松本都很欣赏他,我听说他最近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去了。”
宋介赶紧瞪了何子萍一眼。
何子萍自知失言,赶紧说:“我的意思是,星野和许奇同时出道,都是小队长,一开始大家都看好许奇会先升上去,结果没想到星野反倒先升了。看起来,想升官还得留在警察厅,这样做事日本人才能看得见。你说你老把许奇老派到外面出差,又辛苦又劳累,可这份辛苦劳累谁看得见啊,结果到头来许奇什么都没捞到。老宋,你是不是得自罚一杯?”
“那是,那是,”宋介赶紧说,“应该自罚,应该自罚。”
说着,他干了一杯。
这时候,坐在对面的连奎不怀好意地说:“老宋,这一回你不会又让许奇去押什么货了吧?”
有一次,宋介派许奇去押走私的货,被连奎的特务科给扣下了,连奎趁机狠狠地敲了宋介一笔竹杠。
宋介冷笑一声:“许奇这次出差不是押货,也不是出半夜去给谁送钱去了。”
连奎听了勃然大怒。
有一次半夜,连奎在赌场输得口袋里没有一毛钱了,他就打电话,叫醒手下,要他们把钱送到赌场来,这件事让情报科大大地笑话了一阵。
现在,这两人都有点喝多了,嘴上没有把门的了,情绪也有点控制不住了,开始互相揭短。大家一看要坏事,赶紧劝酒。不过,这两人不理不睬,互相瞪着对方,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刘星野“啪”地一拍桌子,把大家吓一跳。
“干什么呢!”刘星野腾地站起来,厉声喝道,“今天是老子做东,你们是来给老子敬酒的,不是来唱主角的。干什么,你们想抢老子的风头!”他用一根手指指着一圈人,“告诉你们,今天谁想抢老子的风头,老子绝不会放过他,大家伙也绝不会放过他!”
说着,啪地又拍了一下桌子。
由于喝多了,刘星野两眼都发红了。
大家被他的一顿训斥惊呆了,没想到刘星野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喝醉的缘故。
何子萍赶紧说:“星野说的对,今天咱们是祝贺星野老弟高升的,谁也不能抢了他的风头啊。”
侯敬堂几个人赶紧附和。
“伙计,换大碗。”刘星野喊道。
伙计把大碗摆开。
“满上。”刘星野命令。
伙计抱着酒坛子,把桌上的碗全都倒满了。众人看着大碗里满满的酒,都有点发憷。
刘星野说:“今天咱们是来快活的,都他妈的得高高兴兴的,谁也不许败兴。再说快过年了,谁他娘的也不许添堵。何科长,你来监督,谁再敢胡说八道,伤了大家的和气,罚酒三碗。”
何子萍撸胳膊挽袖子一口答应。
他一拍刘星野的肩膀。“老弟,你这酒喝得好啊,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官的感觉了。”
“是吗?”刘星野装糊涂。
“那是,星野,你刚才那一嗓子,可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何子萍说着,一只手放在胸口,模仿心脏的跳动,嘴里还念叨着噗通噗通。
大家都笑了。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又轻松了。
连奎一竖大拇指。“星野老弟够豪气,我喜欢。”
侯敬堂看着面前满满的一碗酒发呆。“这不是往死了造吗?你们是不打算把这个年过去了?”
连奎说:“老侯,星野可是你手下,今儿他是老大,叫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得干什么。我们今儿都听他的,你可不能犯怂啊。”
侯敬堂说:“你们这帮人,折腾别人还不够,掉过头还折腾自己,身子骨是你们自己的,也不知道爱惜。你们再这么喝下去,今儿肯定得有人倒下去,有人未必还能站得起来。”
连奎笑着说:“老侯啊,这你就别操心,今儿我们就是要折腾自己,顺便也折腾折腾你老人家。倒下是我们乐意,至于能不能站不站得起来,那就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