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野目光平静,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但是显得有些诡异的笑容。犬养浩总觉得在这笑容背后,有着某种意味深长的东西,有点嘲讽,又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
犬养浩,这个残忍暴戾的家伙,现在他的眼睛里不再有凶狠和桀骜不驯,而是代之以小心翼翼的警惕和游移不定,脸上也不再有粗野的表情。
此刻,这个看上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前宪兵队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凑过来,小声地说:“刘警官,你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刘星野无声地笑了:“你又在跟我装傻。”
他直起腰,慢慢走到犬养浩的另一侧,再次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说:
“犬养队长,你这叫执迷不悟,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你要明白,现在在整个哈尔滨,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你的人,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救你的人。你也许还不知道,今天晚上,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我是被冤枉的。”
“你这么说没用,别人不会信,人家要看证据。”
“证据应该你去找,你是负责这个案子调查的人,这是你的职责。”
“光靠我找不到证据,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是整个哈尔滨唯一一个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人,这可没用,我得去说服别人,而要说服别人,就需要证据。可惜,我手里没有证据。”
“你既然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你就能找到证据。”
刘星野摇头。“犬养队长,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看着你完蛋吗?他们中有你过去的敌人,也有你过去的朋友,很多人都想利用你这件事做文章。所以,如果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你很难翻身。”
“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听了这话,刘星野脸上又露出那种浅浅的、狡黠的微笑。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救你。”
犬养浩急忙问:“什么办法?”
“凡事有前因就有后果,有后果必有前因,找不到证据,我们可以找原因。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刘星野的话让犬养浩内心惊骇得无以复加,他的身子微微向后移开,扭过头,再次打量着刘星野。
他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刘星野依然带着那种颇有玩味的笑容看着他。
这个满洲警察太可怕了!
对于刘星野,犬养浩有着非常复杂的矛盾心理。和其他日本人不一样,作为宪兵队长的犬养浩对刘星野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因为宪兵队经常和警察厅打交道,犬养浩也因此听到了很多关于刘星野破案的事迹。
和其他日本人一样,犬养浩也同样认为这些事迹有点过于夸张了,他不相信一个这么年轻的警察会有这么大的能耐。不过,自从他得知刘星野负责调查他这个案子后,他的心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方面,他希望那些关于刘星野的事迹是真的,如果是这样,说明刘星野的确是一个神探,而在这个案子里,除非是神探,否则没人能查出真相;
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刘星野查出所有的真相,因为真相是不可承受的,他只希望刘星野查出部分真相,把他解救出来就够了,其他的部分刘星野最好不要知道。
但是,这种事情谁能控制得了呢?
就是在这样矛盾的心理状况下,今天他再次见到了这位满洲的警官。
听了刘星野刚才的话,犬养浩心中大惊,那似乎表明刘星野不仅知道了密室的真相,而且还知道了其他的情况。
这可不是犬养浩所希望看到的。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些关于刘星野事迹的传说全都是真的,他就是一个神探。
他想,特高课当初怎么让这个满洲人来负责这个案子呢?或许特高课也不知道这个人的能量,他可以让事情向着另一个方向逆转。可是,如果派来的是另外的人,那个人却未必能查出密室的真相。
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现在,唯一让犬养浩感到有点希望的,就是刘星野是一位满洲的警官,而不是日本人,这一点或许可以救他的命。
但是,这个刘星野值得信任吗?
现在,他越看刘星野的笑容,越觉得那是猫捉老鼠时的那种笑容。
可是,一个溺水的人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即使是一根稻草,他也得抓住。
犬养浩快速溜了一眼坐在桌后的几个人,又把身子靠过来,在刘星野耳边说起来,声音又低又急促:
“案件就是案件,从哪儿来,就到哪儿去。什么前因,什么后果,你不要节外生枝,找到证据,我就是清白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很明白你的意思,问题是我现在找不到证据。”
“你一定能找到证据。我了解你,特高课其他人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警察厅的神探,你破过很多案子,这个案子难不倒你。”
“可我没有时间了,松本课长只给了我三天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刘星野抬起手腕,把表伸给犬养浩看,“你看,现在已经5点多了,7点半我就得做案情报告了,还有不到两个半小时。我不是魔术师,不能从礼帽里变出兔子来,但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为你开脱。”
“不,不,”犬养浩有点气急败坏,“我不要什么另一种方式,我不同意,我不允许你这么做。你不要异想天开了,你必须用正常的方式,来证明我的清白。”
“可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不,不是唯一的机会,还有其他机会,你知道这一点。”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我也说过我没有时间了。”
“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清白的。这一点我知道,你也知道。”
“我知道没用,其他人不知道。”
“只要我是清白的,你就必须救我,这是你的责任。你是一个警察,是一个侦探,你现在负责这个案子,你必须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这是你的职责。
我相信你能找到证据,我读过你的案卷,很多案子什么线索都没有,你都能破出来,这个案子你已经知道底牌了,你一定能找到证据。对你来说,这不是难事,不是难事。”
“用另一种方式可以为你赢得时间。”
“我不需要什么另一种方式,也不需要什么赢得时间,我只需要你证明我的清白。再说一遍,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去找到证据。”
“可我说过,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可你是神探啊。”
“但我不是神仙啊。”
……
两人这一番争论,把坐在桌后的多田几个人看得莫名其妙。
他们只看见这两人在那里交头接耳,似乎在争论着什么,而且还挺激烈,可是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西村忍不住好奇心,走了过来。
“喂,你们在说什么呢,好像讨论得很热闹啊?”
正在耳语中的两个人立刻分开了。
刘星野直起腰,指着犬养浩大声地说:“犬养队长,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要考虑清楚后果,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
说完,刘星野走回到桌前,跟多田和野岛说:“咱们走吧。”
“这就走了?不问了?”西村站在犬养浩身边,不解地问。
多田和野岛起身,他们回头看了一眼犬养浩。
犬养浩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刘星野走向门口的背影。他的目光极其复杂,充满了疑虑、不解、担心、期冀、恐惧、犹豫,各种情绪都在其中。
刘星野已经走出了门口,犬养浩还在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情形让多田几个人大为惊讶,这个性格暴躁的前宪兵队长好像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