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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接头

    

    中午,顾乡公园里没有多少人。

    这年月不太平,有闲情逸致的人本来就不多,加上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又不是周末,游园的人就更寥寥无几了。

    刘星野朝约定好的凉亭走去。

    八年前,他和杜重文老师约好,见到启事后的单数日子里,中午十二点在顾乡公园接头。

    凉亭位于一个土包的后面,比较僻静。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在雪地上可以看出一条明显的、被人踩出来的小道通向凉亭,凉亭另一侧雪地上也有一条踩出来的小道。

    刘星野顺着别人踩过的小道,来到凉亭里面。

    他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一开始他来得很勤,站在凉亭里,想象着和自己人接头的情形,内心充满了激动。但是,一年复一年,随着时光的流逝,期待中的召唤迟迟没有出现,他也就懒得再来了。

    后来,偶尔路过这个公园,都会让他心中隐隐作痛,他会马上掉头离开。再后来,甚至在听到别人提到这个公园的名字时,也会让他感到不舒服,唯恐避之不及。

    今天,他终于再一次来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凉亭里,只是心情已经大为不同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冬日的凉气。他想,可能连杜老师也没有想到,当初的一个约定,要等到八年后才能实现。

    八年间,多少事情早已物是人非了,说不定这个凉亭在此期间被拆除了,消失不见了。幸好,杜老师已经想到了意外情况,所以安排了第二个接头地点,那是另外一个公园。

    当时,刘星野不解,为什么杜老师选择的接头地点都是公园,现在他明白了,在如今这个乱世里,天灾人祸频发,店铺、茶楼、饭馆都可能发生变化,改头换面,但是,一个公园很难消失。

    刘星野也去过另外那个接头地点,它还在,一如眼前的这个凉亭。

    八年间,还是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这个凉亭虽然位于一个土包的后面,但是视野很好,不管是从哪边来的人,都会看得一目了然,这也是当初杜重文老师选择这里作为接头地点的一个原因。也正是因为这样,谈恋爱的小年轻一般也不会选择这里约会,他们会寻找更僻静的地方。

    凉亭周围一圈是石凳,平时人们可以坐在上面休息聊天,现在上面积了厚厚一层雪,看起来这里最近没什么人来坐过。

    凉亭位于一个坡上,坡下是一大片雪地,远处是一个露天滑冰场,有几个人在滑冰,不时可以听见他们传来的喊叫声。

    刘星野看了看表,离十二点还差五分钟。

    正午阳光正艳,万里无云,是腊月里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刘星野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远处滑冰场的几个人外,附近根本没有什么人。

    今天,他特地穿了一件皮夹克,没有穿警服,就是不想引人注目。

    对方今天不会不来接头吧?

    刘星野想起他和杜重文老师的约定,在看到启事后的单数日子里,来这里接头,如果第一天没接上头,就第三天再来,第三天不行,第五天再来,如果第五天也没接上头,就换第二个接头地点,再来一遍。

    他再次抬起手腕。

    还差两分钟到十二点。

    这时,他看到在他来时走过的小道上,一个人踽踽独行而来。

    那人一定是从土包那边绕过来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蓝色的棉袍,头上戴着一顶暗紫色的棉毡帽,一条深色的围巾把半个脸都遮住了。这人倒背着双手,步履从容,闲庭信步一样,朝凉亭走来。

    一瞬间,刘星野心里产生的不是激动,而是警惕。

    他是什么人?是来接头的,还是路过的?

    他警觉地观察了那人的身后,没发现有人跟着。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积雪覆盖的土包,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那人看见凉亭里有人,只是略微顿了一下,并未停下脚步,依然朝这里走来。

    眼看那人就要走进凉亭了,刘星野把身子转向滑冰场的方向。滑冰场上,那几个人在说说笑笑,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他低头看了看表,正好十二点。

    刘星野用余光看见那人已经走进了凉亭,来到一边,背着手眺望远方,显得悠闲自在。

    两人似乎都在等待着。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那人似乎在自言自语,念的却是一首古诗:

    “万里衔芦别故乡,雪飞雨宿向潇湘。”

    他没有转过身来,依旧背对着刘星野。

    刘星野也念了一句古诗,似乎是随口接上的:

    “云外山川归梦远,天涯歧路客愁长。”

    那人继续说道:“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刘星野接道:“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这四句诗来自四首不同的古诗,把它们组合起来就是暗语的前半部分。

    四句诗说完,两人几乎同时转过身来。

    那人依旧背着手,脸的大部分还是被围巾遮着,露出的两只眼睛老练地打量着刘星野。

    刘星野问:“文天表兄?”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文启表弟?”

    刘星野继续问:“表兄,你这次来滨城,是来找一个人还是来找一样东西?”

    “是来找一个方子。”

    “秘方,还是土方?”

    “土方。”

    “治老寒腿的?”

    “不,是治心绞痛的。”

    最后一句暗语答完,那人把围巾拉下来,露出整张脸。

    一见之下,刘星野微微一怔。

    眼前的人似乎有点面熟。他略微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这不是一年前他去过的那家吴记茶庄的老板柳伯钊吗?

    柳伯钊已经移步过来,伸出一只手:“你好,惊蛰同志。”

    听到自己的代号和同志的称呼,刘星野心中一阵热流涌过,一下子就流遍了全身。他赶紧摘下手套,塞进口袋里,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柳伯钊的手。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可是激动之下,却只说出了两个字:

    “你好!”

    他顿了顿,又加了几个字:“我是惊蛰。”

    柳伯钊把另一只手也放到刘星野的手上,他紧握着刘星野的双手说:“我是谷雨。”

    谷雨!

    刘星野吃了一惊,不由得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