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特高课此前已经在电讯处进行过调查了,所以,刘星野问起话来轻车熟路。他可以着重询问他感兴趣的那部分内容。
通过询问,刘星野对高桥龙一的脾气秉性、为人处世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他发现,高桥龙一虽然喜欢喝葡萄酒,但的确没有和女同事在办公室里喝过,倒是经常和男同事在办公室里小酌一杯。
刘星野让那些和高桥在办公室里喝过酒的同事,回忆一下他们最后一次和高桥喝酒是什么时候。
对这个问题,有人记得清楚,有人记不清了。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叫井崎的人,因为他和高桥最后一次喝酒就在高桥被毒死的前三天,他应该是除了犬养浩之外,最后一个在办公室里和高桥喝酒的人了。
井崎是译电三室的译电员,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敦实,这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干体力活的人,不像是一个动脑子的人。在译电三室里,他年龄最大,并且自认为不够聪明,所以看到译电室年轻的同事们,他总感觉有点自卑。但是,高桥从来没有看不起他,相反,他总是鼓励他,说他工作踏实。
“高桥君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啊!”井崎发自内心地说,“他总是能看到别人的优点,而有的当官的只看到别人的缺点。”
谈到最后一次和高桥喝酒,井崎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次他居然睡着了。
据井崎说,喝酒的前一天夜里,他加班到深夜,白天很困。他去高桥的办公室送电报,高桥请他喝一杯,没想到喝了一杯后,他就睡过去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坐在沙发上,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高桥龙一并没有说他,反而责怪自己不该让他加班那么晚,既然知道他加班晚了,就不该请他喝酒。
“高桥君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他从不指责别人,总是从自身找原因,所以在电讯处,我们大家都很尊重他。他给我端来一大杯水,我一口气喝了一大半。谁能想到,那竟是我和高桥君最后一次喝酒了。”井崎有些伤感地说。
刘星野问他是否注意到,那几天高桥龙一情绪上有什么波动,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刘星野的话让井崎想起一件事。
他说有一天他去高桥的办公室送电报,发现高桥情绪非常激动,在屋里转来转去,嘴里嘀嘀咕咕,好像对什么人很生气,说什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做呢,真是混蛋……翻来覆去地说这些话,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井崎进去后,高桥好像没看见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高桥对工作要求很严,但他很少发脾气,指责别人更是少见,所以,他当时的样子把井崎吓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敢吱声,把电报放在桌上就赶紧离开了。
刘星野对这个情况很感兴趣,问高桥在自言自语时,是否提到过什么人的名字。井崎说没有,高桥似乎很生气,连自己走进去,他都没有搭理。
刘星野问他是否和其他同事说过这件事,井崎说说过。因为高桥龙一很少这样,所以,他回到办公室后,忍不住和其他同事说了,大家听了以后也都很吃惊。有两个人不信,还偷偷地跑到高桥办公室的门口去偷看呢。不过,他们只是看到高桥站在窗口的背影,没听见他在自言自语。
“那是哪天发生的事?”
井崎挠着头想了一下,说好像就在他最后一次和高桥喝酒前的一个星期,不是七天就是八天,反正离着不太远。
“现在看来,高桥君那天说的一定就是犬养浩。那天,高桥君一定发现了犬养浩就是地下党的奸细,对这家伙利用自己搞情报一定很生气。可是,当时我怎么能想到这一点呢?”井崎懊悔地说,“谁知道犬养浩这个家伙后来会对高桥君下手呢?我想高桥君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实在是太善良了。”
前几天特高课调查的时候,野岛他们并没有问到这件事,这会儿听了,他和多田都感到有些吃惊。
刘星野继续问:“井崎君,你是否认识犬养浩?”
“不认识。我经常看到他来这里找高桥君,但从没和他说过话,事实上,我也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
“为什么?”
井崎一耸肩。“谁都知道这家伙就是一个屠夫,到处抓人,杀人,我听说宪兵队就像地狱一样可怕。我觉得他身上有股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每次看见他,我都会躲得远远的,他让我感到瘆得慌。”
“井崎君,你觉得他会是毒死高桥龙一的凶手吗?”
“毫无疑问就是这家伙。对这家伙来说,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我怀疑他的血都是冷的。”
“当你听说他是地下党的卧底时,你是否感到意外?”
井崎回答得很干脆:“一点都不意外。地下党和他一样,都喜欢杀人。只不过地下党是偷偷摸摸地杀,犬养浩是公开地杀。不过,有点奇怪的是,犬养浩只杀中国人,地下党则是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杀,他们把投靠我们的中国人叫汉奸,他们最痛恨的就是汉奸了,杀起来一点也不会犹豫。当然,他们杀我们日本人也很多,我的一个朋友就是被地下党暗杀的。
“这次犬养浩毒死了高桥龙一,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在司令部里,居然敢毒死帝国的译电专家,这……这太可怕了。我们身边居然有这么一个地下党的卧底,这太可怕了,而且,他居然隐藏了这么长时间。他随时都可能把我们都干掉,这一次是高桥君,下一次说不定就轮到我们倒霉了。八嘎,这叫什么日子!”
井崎骂了一句,打了个冷战,把衣服往里裹了裹,身上好像感到掠过一阵凉意。
刘星野看着这个敦实的家伙,半天没说话,似乎在分析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井崎好像看出刘星野的想法,他说:“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半个月前,我的朋友小山君和他的朋友就在街上被几个地下党捅死了,枪也被抢走了。
“这些地下党太可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冒出来了,神出鬼没的。我现在连上街都害怕,在街上看到中国人我也害怕,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中间哪一个可能就是地下党,就会要了你的命。现在,在街上看到中国人冲我笑,我也害怕,你不知道那笑容背后到底是什么。八嘎,这叫什么日子!还王道乐土呢,我们日本人连上街走路都胆战心惊的。”
他正在叽叽咕咕地抱怨着,根本没有注意到野岛的脸已经气得铁青了。
野岛啪地一拍桌子,吓得井崎一哆嗦,一下子醒过来。他看着几个人,露出窘迫的笑容。野岛没看开口,只是用眼睛盯着他,目光非常凶狠,好像要吃了他,井崎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会议室里出现一阵难堪的沉默。
刘星野突然问道:“井崎君,你的枪呢?你的枪在哪?”
“枪?”井崎好像被吓了一跳:“枪?在……应该在……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
“你确定你的枪还在那儿吗?”
井崎吓得差点蹦起来。
“不会吧,难道有人把我的枪偷了?不对啊,上次看还在那儿呢。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他急匆匆地站起来,朝门口奔去。刚把门打开,他好像这才想起来,他是被叫来问话的。
他回过头,面带尴尬地问:“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刘星野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井崎以和他的敦实身躯完全不相符的敏捷从屋里钻了出去。
……
……
由于特高课刚刚调查过此案,刘星野只需要在这个调查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询问他想要了解的那些细节就可以了,因此,整个问讯过程进行得很快。
没办法,松本给刘星野的时间只有三天,他只能尽可能地多见几个人。
在调查小组的三个日本人中,作为情报处的人,西村以前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调查,多田参与案情调查的经验比较少,唯一经验比较丰富的就是野岛。
野岛一开始对刘星野的调查不屑一顾,他来这里只是因为松本派他来,他不得不来,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刘星野对调查程序的熟知程度更胜于自己。日本人对于一板一眼的程序非常看重,因此,对熟悉程序的人也是非常尊重的。
野岛注意到,刘星野不去纠缠那些特高课已经调查过的内容,而是直接询问那些尚未调查或者尚不明确的部分,这让野岛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毕竟刘星野只是上午才接触到特高课的调查报告,能这么快地就提出针对性的问题,足见他对案情的了解是非常透彻的。
刘星野对电讯处的每个人都问了很多问题,其中有两个问题让野岛三个人迷惑不解,因为这两个问题在特高课的调查里从未被涉及到。
“刘桑,你为什么对每个人都问到他们的枪呢?”当一个被调查者离开会议室后,野岛提出了他的疑问,“在我看来,枪对这些人来说,只是一种摆设。”
刘星野说:“野岛君,你的说法非常有趣,恰恰是因为这样,所以,枪在这个案子里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元素,它的作用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重要的多。从某种意义上讲,枪在这个案子里,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野岛和多田面面相觑。
他们俩都参加了前几天特高课的调查,在调查中,他们没发现枪在这案子里有什么作用。
多田问了另一个让他们迷惑不解的问题:“刘桑,你为什么对每个人都问他们是否注意到,那天是否有人打开过窗户呢?你想了解什么?”
刘星野回答说:“对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不。他们都没看见有人打开过窗户。这一点非常重要。这让我排除了一种可能性,让我们的调查可以少走不少弯路,毕竟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
野岛和多田再次互相看了看,他们不明白是否有人开窗户和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