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刘星野把话题引到野岛身上。
“西村君,野岛君以前是不是烧炭的?”刘星野问。
“咦,刘桑,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看他那样子,黑不溜秋的,不是烧炭的,哪能那么黑呢。”
“刘桑,你看得很准啊,野岛以前就是烧炭的。山里人,所以怪怪的。”西村鄙夷地说,“你看看特高课找的这些人,不是烧炭的,就是拉煤的,不是杀猪的,就是种地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呢,能有什么脑子,难怪他们这么长时间都抓不到地下党的卧底大寒呢。”
“就是,就是,他们这些人怎么能和你们情报处的人相比呢?”刘星野顺着他的话说,“情报处是用脑子的地方,特高课是动手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就拿你西村君来说吧,大城市人,来自东京,在服装店还是布料店工作来着,接触的都是上等人,店里生意很好,不需要干粗活,他们怎么比啊。”
“那是。”西村有点得意地说。
“咦,”他忽然反应过来,惊讶地问,“刘桑,你以前认识我吗?”
“不认识,我们不是刚才在松本课长的办公室里才认识的吗?”
“是啊。可是,你怎么对我这么了解呢?难道你事先打听过我?不对啊,你是刚刚才知道调查小组有哪几个成员的,你不可能事先做调查啊。”
“哦,原来西村君说的是这个。说了解你还谈不上,我只是通过我们的刚才的交谈,推断出西村君的一些情况。”
“是吗?”西村不大相信,“就凭刚才咱们说的几句话,你就能推断出这么多情况来,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我是东京人呢?”
“这个很简单。我在新京高等警官学校学习时,有几个教员就是东京人,我听你的口音和他们很像,所以,我判断西村君是东京人。”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店里工作呢?”
刘星野发现西村这家伙白白胖胖,细皮嫩肉的,不像干粗活的人,可是,他庸俗不堪,油嘴滑舌,一身市侩,又不像有钱人家的子弟,倒像是街上的小贩,但他对干体力活的人明显看不起,于是,刘星野判断,这家伙不会在街边摆摊,可能在一家店里卖东西。
刘星野说:“我看西村君白白胖胖的,不像是在太阳底下干活的人,而且口齿伶俐,所以才判断西村君可能在一家店里工作。”
“你怎么知道我在一家服装店或者布料店工作呢?”
“刚才在看照片时,西村君说那个女明星衣服布料很名贵。我们男人在看女人照片的时候,往往注意的都是照片上的女人长得怎么样,是不是漂亮,很少有人会注意她们穿的衣服是什么布料,除非是专业人士。如果一个男人在看女人照片时,能看出那个女人穿什么布料,那么,这个男人多半在服装店或者布料店工作。”
西村点头。“有道理。哎,你怎么知道我接触的都是上等人呢?”
刘星野知道,那些本身来自下层却瞧不起干粗活的人,多半是因为经常和上等人接触,形成了他们鄙视下层人,但在上等人面前又自惭形秽的贱骨头心理。
但这话他不能明说,于是说:“我看西村君不像是干粗活的人,所以,我想你接触的客户应该都是上等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干粗活呢?”
刘星野心里说,你这家伙根本看不起干粗活的人,怎么会是干粗活的人呢,不过,这话他也不能说出口。
“西村君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像干粗活的人。”
西村点头。“也有点道理。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那家店的生意很好呢?”
“很简单,生意一般的话,店里的伙计也要干粗活,只有生意好的店里,才会比较讲究,专门有人干粗活。如果西村君在店里工作,又不用干粗活,说明那家店的生意一定很不错。”
听了刘星野的解释后,西村眨巴眨巴他的小眼睛,呆呆地看着刘星野发了半天愣。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以前在东京一家专门经营高级布料的店里工作。那里很讲究,前面伙计专门接待客人,是不能干粗活的,粗活都是由后面的人干的,他们是不能到前面来的,他们跟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
“哎呀,刘桑,你真的很厉害啊,你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就把这些都猜出来了,难怪他们都说你是神探呢。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看,说你是神探还真不是没有道理啊。”
“哪里,哪里,我这都是瞎猜的。”刘星野谦虚地说,“哎,对了,西村君,昨天晚上,你们情报处和特高课一定吵得很厉害吧?”
刘星野并不知道昨晚军部和特高课吵过架,不过,他对这两家之间的矛盾也早有耳闻,他感觉这次调查更像是这两个对头之间妥协的一个产物,否则,本该由特高课进行的调查,怎么会让情报处的人参与进来呢。
这两家之间围绕着地下党卧底大寒爆发过多次争吵,这次发生了高桥龙一被杀这么严重的事件,而这个事件很可能就牵扯到大寒的真正身份,所以,这两家之间不可能不发生激烈的争吵。
白副厅长是今天早上通知他来特高课这边的,说明军部和k机关是昨天晚上才达成的妥协,刘星野估计吵架很可能也是在昨晚进行的,这个妥协就是这次争吵的一个结果。于是,他就假装已经知道内情似的问了一句,要诈一诈西村。
西村果然上当了,他以为刘星野已经知道他们和特高课吵架的事了。
“吵得非常厉害,我们两家没事干就吵架,何况这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呢。其实有什么可吵的,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可是特高课的人死要面子,就是不肯认输。”
说到这里,他同情地看着刘星野。“刘桑,其实你真的不该到这儿来,这次调查就是走个过场,摆摆样子,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把你当成出气筒呢。”
刘星野叹口气,摊开双手,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西村君,我也没办法啊,我也不想来,可是上面让我来,我又不能不来。谁让咱人微言轻呢,在警察厅里,是个官都能随便指派我。”
西村深有同感。“看来上面的人欺负下面的人,到哪儿都一样啊。”
说罢,叹了一口气。
刘星野问:“西村君,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这案子已经铁证如山,根本翻不过来了,特高课为什么还要成了这个调查小组呢?既然成立了调查小组,为什么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什么都做不了,要这三天还有什么意义呢?”
西村把两手一摊。“这我也不清楚。那帮烧炭拉煤的人脑袋里想什么,咱们大城市的人怎么能猜到呢,反正他们的想法就是怪。你们中国有句成语说的很好,叫狗眼串串,我想特高课可能就是想多狗眼串串几天吧。”
西村嘴里冷不丁蹦出一句中国话来,倒把刘星野闹蒙了。
狗眼串串?
刘星野想,中国哪有这句成语啊。
见刘星野好像没听懂,西村又说了一遍,发现刘星野还是不懂。
“就是狗喘了最后一口气的意思。”他解释说。
狗喘了最后一口气?
刘星野想了一下,没发现中国有哪句成语是这个意思。
西村拿过刘星野桌上的报告,用钢笔在报告背面写下四个汉字。然后,他用手指着报告背面那四个字,用怪腔怪调的汉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狗——眼——串——串——”
刘星野接过报告,看到背面写的那四个字,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那上面写的是“苟延残喘”四个字。
刘星野笑着说:“西村君,你是说特高课也知道这一次他们是输给你们军部了,但他们还想苟延残喘,不想轻易低头认输。”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狗眼串串,他们想像狗一样喘最后一口气。”
刘星野再次笑起来。
他说了一遍苟延残喘四个字,纠正西村的发音。
西村也跟着说了一遍,不过,说出来的还是狗眼串串。
这家伙高兴地说:“一样,刘桑,咱俩说的一样啊。”
这家伙的样子和他的怪腔怪调,让刘星野差点笑出眼泪。
他问西村跟谁学的汉语。西村说跟情报处的一个中国翻译学的。刘星野想这个翻译大概是在拿西村开涮,简直就是在胡解释。不过,他转念一想,你还别说,“苟延残喘”还真有那么一点“狗喘了最后一口气”的意思。这么一想,他反倒觉得这个翻译真是有才啊。
西村说:“刘桑,我发现你们中国的成语真是太奇妙了,只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很多东西。哈哈,狗眼串串,狗喘了最后一口气,哈哈哈……”
这家伙为自己学了一句中国成语而洋洋得意起来。
现在,刘星野对这次调查的背景已经完全清楚了。
难怪白俊毅、侯敬堂他们对自己支支吾吾的,闹了半天是要他来当受气包的。现在看来,西村和野岛并不是来监督自己的,而是互相监督对方的。多田只是一个跑腿的,到最后,做调查的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一个人干活,三个人看热闹,这叫什么调查小组。
不过,他对特高课为什么非要这多出来的三天时间依旧迷惑不解。他估计,西村是情报处的人,肯定不会知道原因,野岛也未必知道,但是,多田有可能知道,因为他是松本身边的人。
刘星野打算接下来,试着套套多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