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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车夫

    

    下午,刘星野回到办公室。

    孙德胜报告,他查到金鼎车行的车夫李满贵,在案发前一天丢了一辆黄包车。他已经把李满贵带来了,正要带他去看那辆车是不是他的。

    上午,刘星野再次去医院看望了小岛纯子。这一次,无论他说什么,小岛纯子都是一声不吭,让刘星野也无可奈何,他只等她的态度发生变化了。听说找到了黄包车的失主,刘星野自然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

    李满贵是个中等身材的车夫,看着很壮实,穿着一件打着几个补丁的旧棉袄,面相憨厚。几个人带着他去一楼的仓库,李满贵一眼就认出那辆黄包车是他的。他快步走过去,激动地摸着黄包车的车杆,上下打量,好像见到失散多日的孩子一样,他围着黄包车前后左右看个不停,好像在检查什么地方是否破损了。

    据他说,几天前他在安定街拉车,看见马路对面一个老太太为了躲一辆装满了士兵的汽车,摔倒在路边。军车开过去后,他赶紧跑过去把老太太扶起来,哪知道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黄包车不见了。有人告诉他,是被一个大个子拉跑了。他赶紧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追过去,不过,那个小偷连人带车早就没影了。

    “这缺德玩意儿,偷啥不好,偏偏偷穷人的黄包车,这可是俺一家老小吃饭的家伙事儿。这几天俺是吃不下,睡不好啊。干俺们这一行的,拉一天活,才能挣一天饭钱,一天不拉活,家里就揭不开锅,这日子可咋过呀。”

    说着,李满贵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看着一个五尺高的汉子为了吃不上饭而哭泣,让几个警察心里也不好受。刘星野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能叹气。

    “俺那两个孩子今晚就断顿了,几个大人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更别提还要给车行交份子钱了。”李满贵补充道。

    车行把黄包车包给车夫,每天不管出不出车,拉多少活,份子钱一定要交,交完了份子钱,剩下的才能归车夫。有时候,车夫跑了一天,连份子钱都交不够,白跑了一天,自己一分钱没得不说,反倒欠了车行一笔钱。

    所以,车夫这活儿不能停,甭管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每天都得出车,每天都得跑,跑的少了还不行,车夫每天都得从自己的脚下,把一家人的吃食给跑出来。即使生病不能跑了,也不能让车闲着,得找人替自己跑,自己那份钱不挣了,也得把份子钱给跑出来。

    马不停蹄的奔跑,就是黄包车夫的人生。

    但是,同情归同情,案子毕竟还是案子。

    刘星野说:“满贵啊,这车暂时还不能还给你,这是物证。”

    李满贵一听就急了。“几位警爷,我求求你们了,我一家老小还等着我拉车吃饭呢,今儿早上到现在,我还一粒米没沾牙呢。我求你们,让我把车拉走吧,咱穷人家耽误不起啊,那份子钱越欠越多,啥时候才能还的起啊。”

    说着,他又要哭起来。

    刘星野从口袋里掏出30多块钱,放到李满贵手里。

    “满贵,这些钱你先拿着,对付对付些日子再说,不够了再找我要。”

    按当时的物价,30块钱基本可以养活一个有五口人的普通家庭了,李满贵家里人口虽多,但是,他们的社会层次更低,消费也更低,这些钱足够他们一家人过一个月了。

    李满贵拿着钱,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刘星野赶紧扶住他。“满贵,这可使不得。”

    满贵激动得不知说啥好了,最后想起给刘星野鞠躬。

    他一连鞠了几个躬,嘴里说:“谢谢这位警爷了。”

    刘星野要他先回去,有消息就通知他。

    李满贵刚裂开嘴笑了一下,马上又犯愁了。“那车行的份子钱咋办呢?”

    他看着手里的钱,好像在计算得扣除多少份子钱,最后自己还能剩多少。

    孙德胜一拍他肩膀。“满贵,你就放心吧,车放在我们这里这些天,车行是不会要份子钱的,你这是在配合我们查案。”

    “车行会听吗?”李满贵有点担心地问。

    “当然会。我们会给车行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情况。车行一定会听的,如果他们敢不听,那就等着关门吧。”

    李满贵走后,孙德胜说:“星哥,这条线索跟没有差不多,咱们到哪儿找那个偷车的人去,那不是大海捞针吗?星哥,小岛纯子那边怎么样?”

    刘星野叹口气:“还是不开口,不知道她在怕什么,看样子还得再等等。”

    ……

    ……

    茶庄里,柳伯钊正和一个茶客聊着茶经,老常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柳伯钊只是看了老常一眼,没动地方,继续聊着茶经,直到客人离开后,他才从后门走了出去。

    进入后院,老常刚要开口,柳伯钊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在这里说话。两人随即走进柳伯钊的书房。

    “老常,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也不多,”老常说,“不过,这次打听清楚了,三天前在日军司令部里确实死了一个人。”

    “死的是谁?”

    “就是那个译电专家高桥龙一。”

    柳伯钊心里咯噔一下。

    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高桥龙一被杀,大寒很可能出事了。

    大寒曾经对柳伯钊说过,随时做好除掉高桥龙一的准备,因为高桥龙一是最有可能识破其身份的人。

    现在高桥出事了,难道大寒真的动手了?

    “能确定死的就是高桥龙一吗?”

    “从各方面的情况看,死的的确就是他。”老常继续说,“只不过他是怎么死的说法不一,有人说高桥是被枪打死的,有人说是被刀捅死的,还有人说他是被毒死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日军司令部对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但是,不管这么说,死的就是高桥龙一,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他们是否抓住了凶手?或者,他们现在怀疑什么人了吗?”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据说,高桥死的时候,办公室是锁着的,屋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老板,打死我也猜不到,——居然是宪兵队长犬养浩!”

    柳伯钊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这……这消息确切吗?”

    “这也是咱们的人打听到的,不知道是否确切,反正都这么说,估计差不多吧。现在,犬养浩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犬养浩?”柳伯钊小声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皱起了眉头。

    “另外,电讯处的人自从出事后一直被特高课扣着,白天上班,晚上不让回家,随时接受询问,这三天没有一个人被放出来。”

    “哦?”柳伯钊说,“看来特高课认为杀手高桥的就是那天在电讯处的人。”

    他不禁忧心忡忡起来,深感大寒处境危险。

    老常观察着柳伯钊的神情,发现柳老板在听到犬养浩可能是凶手这个消息时,似乎不那么吃惊。

    老常本来不该问,他知道柳伯钊会生气,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板,你说这个犬养浩会是大寒吗?这家伙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简直就是一个屠夫,都上了咱们的黑名单了,这种人能是咱们自己人吗?能是大寒吗?高桥龙一和犬养浩会不会是为了什么事狗咬狗,就杀起来了?”

    柳伯钊猛地抬起头,看着老常,语气非常严厉:“老常,你也是老交通了,这种事情也能拿来议论吗?”

    老常讨了个没趣,赶紧说:“老板,我还是出去做事吧。”

    “慢着。”柳伯钊叫住他,“你去通知夏风,要他们行动组继续监视日军司令部。”

    “还是二十四小时?”

    “没错,还是二十四小时,而且要做好战斗准备,直到这件事儿水落石出为止。”

    “好,我这就去通知他们。”老常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大寒是哈尔滨地下党最核心的机密,在柳伯钊面前,不要说议论,连提都不能提。老常是柳伯钊的交通员,负责联络,传递情报,但是,他所接触到的人也是交通员,至于那些情报从哪里来的,由谁提供的,他一概不知。

    有的情报只需经过一次传递,有的则需要经过几次传递,大寒的交通员根本不知道自己每次传递的是大寒从日军司令部里搞到的情报。这些保密措施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老常离开后,柳伯钊开始在屋里踱步,脑子里思考着这一新的情况。

    犬养浩单独和高桥龙一在一起,如果这一情况属实的话,这意味着什么呢?

    柳伯钊知道高桥龙一和犬养浩是同一个村的老乡,两人经常在一起。三天前的下午,犬养浩为什么要去高桥龙一的办公室?

    是和平常一样,只是去看老乡,还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或者反过来,是高桥龙一发现了什么,要告诉犬养浩?

    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高桥被杀?

    犬养浩真的会是凶手吗?

    特高课已经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电讯处的人被扣,说明敌人在过筛子,这一次大寒能否全身而退呢?

    ……

    柳伯钊感到眼前的信息还是太少,无法对情况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但是,他又必须要做出判断,因为这关系着大寒的安危。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大寒的处境就越加危险。

    必须得想办法尽快搞清楚日军司令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以及敌人是如何进行调查的,否则,就太被动了。

    可是,这些情况能从什么渠道获得呢?在敌人内部,我们的卧底数量本来不多,现在能深入到日军司令部的只有大寒一个人。除了大寒,还有谁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呢?

    柳伯钊在屋里转着圈,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必管用,紧接着他又想到,在现在这种时候,即便有一分希望,也不能错过。

    万一有用呢?这谁能说得上呢?

    他立在原地,权衡了一会儿,最后下了决心。

    他认为现在已经到了危机时刻了。

    他不再犹豫,来到桌前,拿过一页稿纸。他坐下来,拿起一支钢笔,回想了一下要写的内容,这才旋开笔帽,在稿纸上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