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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谶朝他作揖敬意,他未回避,受了一礼之后躬腰回了一个大礼,道:“学生见过先生。”
“有礼。”苏谶忙扶了他。
他见过徐中几面,徐中历来对他客气,顺安帝能看中的人,年纪轻轻破例提拔至此,苏谶自知其人胸襟学识只会在他之上,从没有不服气之意,在此前徐中舌战群儒之时还暗中相助过徐中。
读书人之间自有一股气相通,愈是站在顶尖的人愈是能一眼看清楚对方的胸襟,徐中对苏谶也有自心底而起的敬重,来来往往,两人相交不深,却颇有一些神交之缘。
“请进。”苏谶邀请,没想喜怒不形于色的徐尚书这厢朝他笑了一记,他微愣了愣,回了一笑,眼里也显出了丝笑意来,又道:“知道你来,拙内亲自下了厨给你做了一道你的家乡菜,你到时候尝一尝,看她做得合不合你胃口。”
“可是阳安鸡?”徐中道。
“正是。”苏谶笑而抚须不止,语毕给已进门的徐中介绍家里一同侯他的人。
今日在苏府的有他的小舅子佩准,还有他的亲家孔旦和其子,他的亲家和他儿子的岳父皆是翰林国子监,全是读书人,尤为难得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书香世家的人出身的凌人傲气,苏谶领着他们来前门等人,无一人有不豫之色,而徐中见几个年长者居然在大门口迎他这小辈,也恭恭敬敬回了他们的礼,身上也毫无上位者的傲气。
一路宾主皆欢。
到了宴宾堂,一番恭让,苏谶坐了主位,常伯樊陪着徐中坐了侧主位,他看着岳父大人领着佩家舅舅他们和徐尚书不涉朝事谈古论今,相谈甚欢,他便缄默不语,直等到菜上桌,正宴开启后,他方听徐中侧头与他道:“侯爷怎么不说话?”
徐尚书相貌普通,但身上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人等的气势,常伯樊见过他在朝廷上的深沉难测,倒是没见过他这般与人和善的时候,虽说也是轻易不苟言笑,但谈吐举止温和,极易让人心生好感,绝不是那等高高在上不易让人接触之人。
这见的人愈多,常伯樊才愈发深知他趟的这滩水之深之杂,他见过的每一个人皆非等闲之辈。
“听你们说说,受益非浅。”常伯樊举起酒壶给他倒了杯酒。
酒是好酒,常伯樊铺子里从南方运来的佳酿,只是他时不时给徐尚书添一下酒,他的杯中物从入席到现在只下去了一点点。
徐中瞟了眼他的酒杯,“伯樊兄怎么不喝?”
“身子还没养过来。”苑娘不许他喝,一见到兄长,头一句话就是甜甜说哥哥你帮当家的挡挡酒,兄长听了烦得不得了,常伯樊为免长兄忍不住了回过头去骂妹妹,便学会了自力更生,能他挡的酒便自己挡了。
“侯爷也是辛苦。”徐中听过他来都城的险境,也知如若不是常伯樊来都城这一路让陛下挖到了伍太尉的一些把柄,伍太尉如今也不会这般老实,在朝廷当中暗中使力给他设埋伏的人也少了一员大将,这一环牵一环下来,他在其中也受了益,说来与常侯爷道一声辛苦也不为过。
“徐尚书,我敬您一杯。”说话间,苏居甫以为妹夫又要被敬酒了,连忙拉了他的大舅子过来替妹夫解围。
酒喝完,他给徐中介绍他大舅子道:“徐尚书,这是内子亲兄长孔阐明……”
“尚书大人,久仰大名,小子敬您一杯。”孔阐明满脸堆笑双手奉酒上前,给徐中奉了一杯新酒。
这舅郎两人敬过,坐在他们侧首的佩准未离席,站起敬了徐中一杯,一脸老实相的佩大学士一敬完,孔大博士也站起也敬了徐中一杯,一轮四杯过后,徐中端着酒杯朝首坐的苏先生连连摇手,苦笑道:“您别敬了,学生一肚子的酒水,让学生吃两口菜,我不灌贵爱婿的酒,您放心。”
苏谶哈哈大笑,举筷道:“吃菜,吃菜。”
徐中落坐,朝常伯樊那边偏头,道:“你们家的心今天倒是齐。”
就是不知往后。
“也有不齐的,今天没来。”徐尚书这模样倒是不像苑娘了。
他的苑娘就像天道最开始蕴养出来的物,无情无欲无悲无喜,落入凡间为了与世同生,不得不一点一滴逼着自己染上这世间的色来,岳父对她的怜爱也来自于此,认为她是上天宽慰他的恩赐,是为渡他而来,竭尽全力只为护住她,而徐尚书却像是历经了磨练方把自己雕琢成物的物,苑娘易折,而徐中无坚不摧,而让常伯樊挂在心的是那个为了他努力把自己染上色只为和他长长久久的妻子,他对徐中离得近,便看得清,接道:“您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在拦着他们。”
徐中挑了一下眼。
他这位同僚看起来一身清贵,身上没有半点商贾之气,便连说话也是,不像是善谈之人,一开口还语出惊人,看不出半丝圆滑之气。
毕竟是世家子,这商贾做得也不一般。
同为当今为盛世挑出来的人,徐中自知他尽忠的那位君主挑人的眼光有多独特,是以就是常侯语出惊人,他挑了下眼便自然接道:“看来在座的全是侯爷信得过的人了?”
不是信得过,是帮过的,常伯樊没有反驳,在他的话后颔了一记首。
那厢听着他们说话的孔氏父子俩在他们话后对视了一眼,俩人眼里同时添上了一分悦色。
他们不怕替人跑腿办事,就怕人不领这份情,不还这笔帐。
看禄衣侯今天这意思,不只是领了这份情,看来是很快就要还上他们家的这份情了。
孔旦一想到被拦在门外的长兄家人就心花怒放,举筷邀大亲家吃菜的时候还破了音,“吃菜,吃菜。”
苏谶见他喜形于色,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但一想他这个亲家被孔府大房长期压得连长子都没有谋个官身也是可怜,连忙回道:“好,老弟也多吃几口菜,这都是你嫂子带着欣娘和厨房里的人做的,也是难得,你多吃几口。”
听苏谶说起他女儿,孔旦举筷著的手停滞了一下。
当年苏谶落难,都城没有一个人认为苏状元一家还能回来,当时他自做主张把欣娘说给苏家长子,不仅是欣娘的母亲与他大闹了一通,就是他也被他母亲叫了过去骂了几回怪了好久,这些孔旦全凭一己之力咬牙忍了下来,没有把女儿嫁给当时已中举的妻侄,而欣娘嫁给苏家长子后着实过了很多年苦日子,她身边姐妹嫁的人家中皆奴仆从群,她夫家则是连多一个的下人都养不起,他也是被母亲和夫人指着鼻子骂了好多年的不识好歹。
谁也不曾想他能有今天,便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当初只想依苏居甫的人品心性出身,他能得一个能帮到他儿子的女婿,他那从小看人脸色长大的嫡女也能得一个会敬重她两分的丈夫,不枉她真心喊他爹爹一场的孝心。
想起了过去,孔旦这厢心中也无得意之情了,闷头喝了一口酒,佩准见状,敬了他半杯,“老哥哥,我们碰一个,我喝我的,您随意。”
孔旦知其意,与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口,朝他那方小声道:“还好……回来了,要不靠我这个手底下无真章的老家伙带着几个小辈熬,也不知晓熬到哪天才算是个头。”
他空有满腹计,可手无登天梯,更入不了那位的眼,着实无能为力。
佩家是用明哲保身安身立命的人家,孔家却不是,两家不同道,可如今的那位当今行事作风与先帝截然不同,近十来年更是雷厉风行,深不可测,佩家也得择帝而保命,佩准这些年也战战兢兢从未松懈过,说来说去,也是不敢冒头,君上可是杀人如麻,全然奔着盛世不管身后事去的了,而他姐夫的回来打破了有关于他们这些跟他沾亲带故的人家的僵局——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全新的局面,也给他们这些沾亲带故的人家带来了很多机会。
他儿子的书院指不定还得表姐夫出钱出力,这银子和力经他表姐夫的手一出,兴许会出得不会碍陛下的眼,能成行,佩准心有戚戚然,举杯又和孔家老哥哥碰了一下,道:“老哥哥说得是,我们老了,不中用了,做什么事都畏首畏脚做不成,不如年轻人有魄力。”
这厢他们说着话,那厢常伯樊和徐中把徐大人借人的事低声商定好了,不过徐中对常侯爷要把人卖给他的事赞同,对常侯爷与他伸手要银子的事则不认同了。
他低声道:“我没银子,我有的那些银子全是户部的,侯爷要银子的话去跟陛下要,内子没跟我上都城,我如今的日常皆是宫里派的公公打理,我的银子皆在陛下手里,你要跟他要去。”
徐大人不止止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一面,也有视一切如常,把无耻的事情也视之为如常的一面,常侯爷最最不怕的就是跟有东西的人打交道,他只怕跟身无一物的人去谈交易,徐大人说得自然,他亦很如常回道:“徐大人不给也行,给我打张欠条,把来由道明,明天我正好左右无事,就去宫里替您走一趟,从陛下那把您的欠帐支出来,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