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刀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
此情此景,如果突然出现在人家面前,毫无遮掩的带着这一身这个时代他们绝对无法认知的现代装束和枪弹,而且还不知道语言是否相通,如此贸然行事,真的必须这样做吗?
就在文刀盯着三人患得患失时,草丛中的年轻贵妇终于有了动静,随之随风送来一阵低语声。
“兄长,匪人似乎退尽,我们现在这就折返回去,唯有回到县城这一条,不然我等还是渺无生机。”
“再等等,流贼人多势众,怕是还有首尾相衔,等等再说。”
“可是将军他、他——罢了,如今也只有听天由命,就听兄长的吧……”
兄长?
文刀一听之下,顿时大喜过望。
年轻贵妇不仅说的一口京片子,与后世的普通话十分相似。
而且最叫人高兴的是,年轻贵妇的这番话,脱口而出,竟然毫不拖泥带水,明显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物。如此想来,与她沟通应该就有了某种可能了。
嗯,等他们自己走出草丛,然后到了山道之上再现身尝试着与他们交流,那时或许更好一些。
大约一炷香后,彪悍汉子点点头,伸着脖子探起身四处看了看,随即低声道:
“我看也差不多了,大妹,你抱着世子和小妹暂且不要动,待我先将附近看一遍再回来接你们。”
很快,彪悍汉子伏在半人高的草丛中,转了一圈之后,再返回来做了一个手势,年轻贵妇便抱着怀中的襁褓,在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艰难地钻出了深深的草丛。
三人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着,慢慢回到了山坡下的山道中。
无数的脚印,以及凌乱不堪的马蹄踏过的痕迹,让一直紧张不已的三人突然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随即都是闪过一丝悲戚之色。
满山的血色,让年轻女子撇了撇嘴,眼泪刷地一下涌了出来。
年轻贵妇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抱着襁褓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踉跄而去。
“快走,现在哪里是容得我们落泪的时候!”
剽悍汉子扯了一把年轻女子,追着年轻贵妇快步赶了上去。
文刀一看,急忙也是一头钻出树洞,没入草丛,朝着山坡下的三人追了过去。
眼看就要接近了,三人也急匆匆地快要转入前面的那道山口,就听山道两旁突然滚落下一阵阵山石,十几个身影,随即突兀地从乱草中跳出来,当头横在了路中间。
“果然还有城里的落网肥羊,刘家哥儿,俺服了你!”
一个背着简陋自制弓箭,手捏一根木棒,身上看上去几乎衣不蔽体的黄脸汉子,两眼贪婪地盯着年轻贵妇俊俏的模样,咧嘴不知对谁喊了一句。
紧跟着,人群中便响起了另外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
“刘家哥哥,模样是肥羊,可是落难的肥羊,身上哪里榨得出油来。不过,有这两个白净的小娘皮也足够抵得上银子了。俺们一人睡她一夜,金不换咧!”
正说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盯着三人哼哼了一声:
“??率裁矗?劝涯腥丝撤?偎怠2恢?荔?肫瞬趸迫冈诤舐穑?蛞荒切?x客、hn贼还有没过完道的,他娘的你们就等着哭吧!”
十多个人一听,顿时齐齐地吆喝一声,朝着三人扑将过去。
剽悍汉子见状,一面挥刀挺上,一面焦急地喊道:
“大妹、二妹,你们快走呀,我、我——”
年轻贵妇却一动不动,突然长叹一声,扬声道:“走什么走,兄长,你觉得我们逃得了吗?”
说着,她忽然走上几步,盯着扑上来的人影喊道:
“众位好汉,且听小女子一言可好?听你们口音,似乎不是这次过境匪患山陕口音,而是我郧阳府当地话语。既然如此,想必众好汉就是当地英雄了。实不相瞒,小女子乃郧阳府学政瞿府人丁,而瞿府上下从未参与过一次对这千里山野的围剿——”
“你有吃的吗?”
书生模样的人,捏着手中的大木棒,突然一脸戏谑地打断年轻贵妇的话头:
“你们瞿家确实算得上这郧阳府的书香门第了,可你们瞿家有吃的吗,何时拿出过一丁点粮食给城里的灾民救命?你们是没有进山打过我们,可你们瞿府有这本事吗?”
年轻贵妇一时语塞,抱着怀中襁褓,半晌才摇头嗫嚅道:
“赈济灾民是郧阳抚治大人的事情,我瞿府学政大人管的是整个郧阳府学子的前程和学问,怎么可能舞刀弄枪。再说瞿府上下自今年开春以来,也早已是数月每日都是米汤度日,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拿去赈济?”
话音未落,书生忽然仰天大笑,良久方才咬牙切齿道:
“说得好,说得好哇,你自己都说了,你们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你们没有粮食,却每日还有米汤度日。我们呢,他们呢?”
书生说着,猛然伸手指了指他周围的人,又胡乱指着四方狂暴地叫喊道:
“我们,早已经是每日草根树皮度日。他们,别管这些从山陕、川豫过境而来的什么流民、土匪,他们早都是吃观音土,易子相食了!”
听到这里,文刀终于找到了一些头绪:
当年全军比武被近卫第一师选中,来到这十万大山深处,自己便专门去恶补了很多有关郧阳府的历史沿革和风土人情。在李自成从陕西起事、张献忠转战汉水流域之前,这片土地的确发生过几次极大规模的跨省流民暴乱大潮。
而这些数以万计的流民,如蝗虫一般刮过郧阳府境内外,也正好给了李自成、张献忠这些巨寇招兵买马机会和巨大信心。
如果真的已经开始人吃人,现在恐怕已经是崇祯年的最后几个年头了。
正想着,那边已经发出了惨烈的打斗声和叫骂声。
定睛望去,只见剽悍汉子早已抢先动手,挥刀砍翻了数人,但自己也很快被十几根大棒砸翻在地。
不过这还不算最致命的,在他的脖颈处,深深地插着一支被削尖的自制树枝箭头。
数十米之外,那个背着自制弓箭的黄脸汉子,这时正拉弓搭箭,一脸自负,摆着随时准备射出第二箭的架势。
当然这一箭显然是用不着了。
年轻贵妇本身怀抱襁褓,更是手无缚鸡之能。
而在她一旁尚可一战的年轻女子,也早被几个毫无怜惜之心的粗鄙汉子几棒子打晕,然后掀翻在地被扔在路旁。
看到这里,年轻贵妇早已是瘫软在地,再无此前的慷慨陈词,绝望地将自己的脸深埋在怀中的襁褓之中,嚎啕大哭。
“刘家哥哥,她是哥哥你的了,那小娘皮俺们几个就先过去好生享用了,嘿嘿……”
七八个粗鄙汉子,一面贪婪地看了一眼丰腴华美的年轻贵妇,一面急不可耐地七手八脚抱起年轻女子,就要往草丛深处钻去。
唉——
文刀内心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喟叹一声,长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