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不被察觉地从流寇人山人海不规则的包围圈,成功地找出一条缝隙并安全地抵近城门,居然全都靠了伍长李洪亮的功劳。
这家伙,看来是个侦察兵的好苗子。不仅记性好,而且观察力、逻辑推理都很不错。
文刀也是浑身酸软得不想再动弹一下,但是理智还是让他咬牙站起身,将人一个个从地上用脚踹了起来。当然,对那个老东西还是客气了一些,是顺手将他拉了起来。
“快快,都起来,还剩最后的几百米了,等真正进了城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现在不想死的就给我赶快走!”
这一路下来,虽然不过短短十余华里,但文刀一人两杆枪如入无人之境的形象,早已在每个人那里有了深入骨髓的认知和畏惧,所以一个个虽然呲牙咧嘴,但还是勉强爬了起来。只有瞿丰老胳膊老腿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一直赖着地上讨饶道:
“我的好公子,我的好贤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了,还怕什么?再说了,有公子在,那贼寇就算真的追来,贤侄你再举手突突一番,他们还不是眨眼间灰飞烟灭!”
还没听完,文刀的脸一下子抽搐起来,感觉心里简直就像滴血一般。
妈的,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差不多就一下子耗光了他携带的一个基数的备弹量。当时也幸好只有那赵瞎子所属的流寇三百人队一路人马,倘若再多出一路来,或者后面与两边侧翼的任何一路及时包围过来,那时就算是他自己恐怕也要难以幸免了。
可是就这样也是想想就肉痛呀,300发子弹啊,在大明那是打一颗少一颗呀。
更令人担忧的是,眼下除了手枪还余下仅剩的九颗子弹,还有一颗震荡弹、两颗手雷,最后也就是一杆大狙,12颗各类子弹。现在他还不能完全信任郧阳府中的任何一人,即使瞿丰他都不敢百分之百保证信任于他。因此,万一他这边刚刚逃离狼窝,那边一进城却发现又入虎穴,那时再无充足弹药撑腰,处境可就大大地危险了。
而甘苦自知,这份纠结与忐忑,他又能与谁言呢?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狼狈不堪地终于走到城下。还没等叫城,城墙之上便嗖嗖嗖射出一阵箭雨,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几乎退到了百米开外,伍长李洪亮方才跳脚骂道:
“直娘贼,没看见学政大人在此吗?都是瞎眼狗,还不快快开启城门迎接大人进城!”
瞿丰虚弱地招了招手,很是认真地强调了一句:
“还有文公子,没有公子,我们谁都不可能活着回到这里,更别说进城了!”
李洪亮愣了好半天,方才放开喉咙又要喊话,却被文刀拦住了:
“老头儿,你是一番好意我知道,但你真的是昏头了。除了你学政大人之外,别管什么文公子、武公子的,城头那个兵卒认得呀!”
正说着,城墙上突然一阵喧闹,随后一个脑袋探出来,远远冲着这边喊道:
“瞿大人,是瞿大人吗?”
瞿丰一怔,赶紧手搭凉棚眯眼看了一下,随即壮着胆子又让两个家丁将他背着往前走了数十米,方才带着哭腔大喊一声:
“哎呀丁大人呀,老夫总算捡了一条命跑了回来。呜呜,贤弟是在这里专门等候为兄的么?”
丁学昌脸皮一红,赶紧岔开话题又喊一声道:
“瞿大人,巡抚大人严令不管何人都不得擅自打开城门,违者格杀勿论。不过大人且宽心稍候,我已着人放下吊篮,请大人速速赶到城墙之下。”
有了丁学昌坐镇和确认,城头自然是不会再放箭下来,于是众人又是一瘸一拐地挪回去,这次直接到了城墙根下,然后一个个仰着脖子,望着一个屁大一点的吊篮,从城头上放了下来。
“这就是他们说的吊篮,能坐人吗?”
“能,一次一个。”
瞿丰看到文刀盯着吊篮的眼神十分不善,赶紧说了一句,然后老脸一红又道:
“这个老夫就先上了,贤侄你可要第二个上呀。”
文刀笑笑,然后亲手将他托入吊篮,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绳索,方才挥手让上面的人开始用劲上提。
“是、是文公子么?”
丁学昌这时终于发现了仰头望着城墙的文刀,顿时呵呵笑了:
“我就说嘛,贼寇铺天盖地的,怎么就偏偏你们好生生地逃了回来,原来有文公子在。噢瞿大人,当然还有你的洪福齐天才行。”
瞿丰这时候哪里还有些争这个口舌之利,只盼着早早回到城头之上,早早回到自家的那个安乐窝,然后赶紧吃口热的,换身干净衣裳,再美美地抱着那个娇娘好好睡上一觉。
好在不一会儿就真的回到了城头上,被人搀扶着跳出吊篮,老东西还算有良心,马上就指着吊篮道:
“快快,先把那个文公子吊上来!”
吊篮晃晃悠悠地溜下城头,丁学昌也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拱了拱手道:
“瞿大人受惊了,不过吉人天相,总算安全回来了。这样吧,不如我派人送兄回府,好生歇息一番,有话晚些再叙也不迟。”
瞿丰脸色一喜,刚要点头答应,忽然又摇头道:
“不,还是等文公子上来再说吧。丁大人有所不知,此番为兄得以逃出生天,完全靠的就是文公子一身惊人本事,以及他、他那——”
说到这里,老东西不知为何,突然打住话头,故作吃惊地望向城外四周道:
“哎呀丁大人呀,在平地时知道贼寇势大,如今登高一望,方才知道贼寇竟然堪比洪水滔天,与那铺天盖地之势有何两样!对了,不知巡抚大人对此有何良策退贼?”
老狐狸——
丁学昌看到瞿丰突然闭口不谈收住了后面的话,便知其中定有隐情。这隐情还能是什么,想想那个贼头子曹三毛就知道是什么道道了。呵呵,这老东西,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是想独吞独占还是要另寻高门邀功请赏?
“还是瞿大人有福气呀,不像我等这样受苦的,越是有贼时越要顶在前面。”
丁学昌也是突然答所非问了一句,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瞿丰,随即探头向下望去。他倒想瞧瞧,这个文公子怎么一个来回,就让眼前这个老狐狸如此对他了。
谁知,一连吊上来的,却是瞿丰的两个家丁,以及几个幸存的小兵卒子,文刀却始终迟迟不上来。
两人一看都急了,趴在城垛上就向下大喊道:
“文公子,你是紧要之身,这时候还是不要顾及别人的好,快快上来才是!”
“是呀贤侄,这一路上你已经尽力了,快上来吧!”
丁学昌听了不觉一愣,怎么,连贤侄都叫出口了,看来两人现在关系非同寻常了。
瞿丰发现丁学昌突然间眼神有些不对,赶紧拱拱手递过去一个你知我知的目光,随后便趴在城垛一动不动地盯着文刀。
耳边传来两个大官近乎嘶喊的叫声,文刀却依然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上去。
因为,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回到城头,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道高高的城墙之内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慌,这恐慌是不是因为弹药的缺失他不知道。但有一点却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曹三毛例子就摆在眼前。
而自己为了逃命,当然也有顺手救下众人的意思,一路上所展现出来的技战术,尤其是不断咆哮着的两把枪恐怖攻击力,不用广播,只要回到城中半日,他就会立刻成为一个广为人知的人形“和氏璧”。
那时,自己一无充足弹药,二无拉起来的成形队伍,他如何与城中官府抗衡?可以说,像他这样一个“奇珍异宝”,随便一个够级别的官吏,第一反应就会是将他立刻捉了邀功请赏去。
最后,说不定他就会这样一层一层地被大明官员一级一级地送上去,直到贡献在崇祯皇帝面前。
“文公子,就剩我们几个了,还是你先上吧,我在最后一个。”
尽管有些诧异,伍长李洪亮还是壮着胆子,恭恭敬敬地望着文刀深深一揖,然后满脸崇拜地催促了一句。
至于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袁承志、罗鄂生,这位可爱的伍长,则干脆直接将他俩当做了一对亲随而已。不是吗?两人现在的模样,以及看着文刀时的那种眼神,谁见了都会这样认为。
眼看吊篮已经完全落在了地上,文刀终于也这最后一刻打定了主意:这种情况下,县城暂时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想着,他忽然将李洪亮一把推进了吊篮,然后微微一笑道:
“我就不上去了,劳烦你与那老头儿、哦,就是瞿大人讲一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一拉绳头,吊篮便带着惊讶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李洪亮,徐徐往半空升去。
文刀于是又转过身来,望着也是突然一脸愕然的袁承志、罗鄂生,一股依依不舍的情绪,不由自主地便油然而生。可是现在能怎么办,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别离的过程。
“你们都听见了吧?记住,一会儿上去后,不管谁问你们什么,你们都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万一真有麻烦,试着去找一下瞿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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