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张因愤怒而极度扭曲的脸,突然两眼歹毒地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仿佛恨不得马上吃掉自己,文刀不由得就是瞳孔一缩,当即也是面色一沉道:
“真是阴魂不散,看来你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呀,吃一点点亏,都要马上找回来。我还真奇怪了,刚才在你家当铺,明火执仗想要抢东西的是你不是我吧?”
来人正是雷氏当铺少东家雷公子,大概是回家擦干了屁股复仇来了。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两条手臂肌肉盘结的黑大汉,突然从一旁闪出,瞪眼就是破口大骂道:
“少他娘的废话,老老实实跟老子走,否则教你——”
咳,锦衣老人突然轻轻咳嗽着,慢慢从屋里踱步而出,看也不看地就是淡然一声道:
“是谁这么厉害呀,砍人胳膊还是剁人腿呀?”
雷公子一看,急忙上前俯身一拜道:
“见过学政大人,小侄儿不知伯父今日也来饮酒吃食,不然必定早早候在酒楼伺候伯父与左右,请伯父大人恕罪。”
说完,这家伙小脑袋一拧,口气顿时换了一副腔调,冷声对左右小儿吩咐道:
“快去柜台瞧瞧单子,那个不长眼的东西若是收了老爷的银子,看我今天不打断他的狗腿子!”
文刀听了,不觉倒吸一口气:
“姓雷的,你还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幸运儿呀。小小年纪,便坐拥如此产业,又是当铺、银号,又是酒楼的,不会也都是坑蒙拐骗来的吧?”
“你现在才知道厉害,”锦衣老人横了他一眼,很快望着雷公子一挥长袖道:
“你这又是大人又是老爷的,成何体统!平日一再教你多读书,少鬼混,你还是这般整日晃荡街头,恃强凌弱,我那义兄迟早要被你气死。你这样子,我要你看什么单子,老爷我又不是没有银子。”
雷公子稚气但却看上去多少有些乖戾之色的一张小脸,不由得就是一呆,只得乖乖地看着自家气势汹汹而来的十几个家丁,在一双老眼昏花的目光无声的威逼下,又潮水一般地退了回去。不过,当他跟着走出酒楼,却被酒楼外的场面一下子吓傻了,身子一软,若不是一旁的黑大汉伸手扶住,肯定又是一屁股坐到地上。
酒楼外,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兵丁,个个刀枪在手,人人如临大敌。老天爷啊,不会是咱们的酒楼要被人查抄吧?
黑大汉倒是十分笃定,看了两眼之后便信誓旦旦道:
“少爷放心,我敢肯定这些兵丁不是冲我们来的。有老爷坐镇,而且少爷未来岳丈学政大人都还在酒楼用膳,所以肯定针对的是另有其人。”
雷公子一想也是呀,有老家伙镇着,平日里又是金银财宝没少断过送出,加上自家岳丈,这些丘八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跑到我家这郧阳府第一楼来闹事呀!想着想着,这家伙终于聪明了一会儿,盯着正在一步步下楼来的文刀,突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这些兵,是来抓这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野种的。雷锁江,回府以后,记得提醒本少爷,送一张银票给岳丈府上。”
“老头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文刀走下楼梯,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密密麻麻的官军,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锦衣老人这时终于不再嘻嘻哈哈,负手而立,一脸严肃地看着文刀:
“很简单,因为我第一眼就看你不对。暗中着人好好观察了一番,就发现你很可能就是提督府要找的人。当然,如果不是你将那宝贝酒樽拿出来炫耀,老夫还是不敢断定你就是那人。”
老家伙说着,突然假惺惺地叹口气道:
“少年郎,我乃文官,不搞刑讯逼供那一套,碰上你也只是凑巧,不过顺手而已,一会儿那些丘八接手,老夫也就不管这事了。所以,你能否给我一个面子,说说你到底是谁,又是什么来历?”
文刀点点头,沉思了足足好几分钟,方才出声反问道:
“我已经明白了,你们一定是抓了曹三毛对吧。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们把曹三毛怎么样了?”
“他很好,”锦衣老人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敏感,也是沉吟半晌才道:
“你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在找到你之前,我们是不会轻易要他脑袋以示国威的。而且——”
老东西突然阴险地一笑,直愣愣地盯着文刀加上一句:
“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点良心的人,第一句话就问别人如何。可惜呀少年郎,人家可不会这样对待你。不妨直接告诉你,他已经完全把你出卖了。只是这混蛋,却不知为何运竟如此得好!”
“什么意思?”文刀很奇怪老东西最后竟然是这副表情,玩味还是感慨什么?
老家伙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晚一天,不,你只需再晚到半天时间,那贼头曹三毛就不得不回去他的山寨,拿他的女儿换自由,然后将你找出来交给官府。作为回报,他将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文刀忽然嘲弄地看了老家伙一眼道:
“我猜紧接着不出几天,那曹三毛就会从此在这世间连骨头渣子都不再剩下一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你们放过他的女儿,然后将她充军,我说的没错吧?”
说着,他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劈头问道:
“还没请教老人家高姓大名,官居何职,实在是有失恭敬。”
老家伙两眼一凛,盯着文刀看了好半天,随即又是哑然一笑,一本正经地负手而立道:
“少年郎是想以后来找老夫寻仇,对吧?哈哈,老夫不怕,老夫等着。你且听好了,我姓瞿名丰,表字原之,乃是大明郧阳府学政。”
文刀也不辩解,装模作样地拱手道:
“原来是学政大人,这可是一座城市最大的教育方面的一把手了,失敬失敬。”
正说着,一个干巴老头在十来个人的前呼后拥中,急冲冲地赶了过来,面对瞿丰也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然后盯着文刀便上上下下端详了起来。
忽然,干巴老头笑了一下,转头望着瞿丰道:
“原之兄,恕小弟冒昧,你说的我们要找的那人,是眼前这少年郎吗?长这么白,简直比小白脸还白,你见过这样文气的土匪!?”
瞿丰也不多言,居然恬不知耻地一伸手道:
“少年郎,把你那酒樽借我一用。放心,你大方一些,我也会有好处与你。”
文刀只是一笑,很快将酒瓶又给了瞿丰。
“看见了吧我的指挥俭大人,单就这一样东西,以大人阅尽天下之慧眼,应该不会再质疑老夫的多管闲事了吧。”
“得罪得罪——”
干巴老头将酒樽接到手中,只看了一眼,便大吃一惊,与瞿丰脑袋碰脑袋地嘀咕了半晌,方才又放声说道:
“原之兄,你发现没有,这酒樽与那曹三毛手中的那几样宝物,都仿佛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处也,一看就知道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出自一个来处。”
瞿丰不觉一怔,随即抚额叹道:
“是了是了,还是老弟慧眼独具呀。我是在心底一直嘀咕,这东西老夫是第一眼见,可为何却有似曾相识之感呢,原来一切都源自于这里,它们都有一股相同的气息啊!”
看到两个老头从见面开始,好像完全忘记了初衷,对他更是熟视无睹,躲在一边聊得无比开心自在,文刀忍不住摇了摇头,主动扬声提醒道:
“两位大人谈兴这么好,不会忘了要如何处置我吧?”
噢,瞿丰第一个反应过来,扬声干笑了一阵,冲着干巴老头对文刀说道:
“这位是湖广都司郧阳府提督衙门、正四品指挥俭大人丁学昌,现在你好好与丁大人亲近亲近吧,以后就不关老夫任何事情了。”
面对这么一长串头衔名字,文刀不觉脱口而出道:
“我只听说过什么总兵,千户,这都司、指挥俭又是什么官?”
瞿丰、丁学昌不觉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苦笑道:
“整个大明总共只有十六个都司,掌管着所辖之地最高军事要务。指挥俭便是一级都指挥使、二级卫指挥使下的正四品统军将领,在郧阳府之内,除了巡抚衙门就数他丁大人了,你说指挥俭大人是一个什么官!”
哦,文刀装模作样地抓了抓头皮,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探入了怀中,随即悄悄地握住了背后的枪把子。
看到文刀突然不言语了,瞿丰附耳又与丁学昌嘀咕了两句,然后拱手道:
“贤弟,那这少年郎便交予你了,老夫毕竟是文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后面就不再插手你的事情了,告辞,告辞。”
丁学昌也是拱手道:
“多谢原之兄,此番大功劳,待审结此案报上朝廷,到时少不得兄长这头一份的奖赏和嘉勉。说不定圣上一高兴,原之兄更上一层楼也说不定也。”
瞿丰呵呵一笑,只做打趣道:
“若真有那一天,老夫就与老弟连喝三天美酒,连唱三日大戏,如何?”
哈哈哈,一对老鸟,彼此心知肚明地突然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