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小十六第一次出宫, 临走时皇贵妃没说什么, 小十六的乳母毛氏倒是事无巨细。
每个皇子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奶娘, 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 奶娘的数量会逐渐减少,最终只会留下一个。皇子们在五岁之后便需迁到乾西五所,是时需有一个妥当的人在身边照顾, 此人除过奶大皇子的乳母, 不做第二人着想,所以乳母的地位可想而知。
现如今小十六身边只有一个奶娘,便是这毛氏了,所以虽不是乳母,但形同乳母。
凤笙却不打算带她, 这让毛氏十分诧异。
“小殿下每天必须奴婢陪同才能睡着,让他单独一人睡,他肯定不习惯。再说了小殿下每天还要吃奶,奴婢不跟去不行啊。”
这话看似在同凤笙说, 实则她看向的却是皇贵妃。
皇贵妃微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凤笙笑了笑道:“母妃, 你看小十六今儿和珒哥儿一同吃饭不是挺好, 既然想让他戒奶多吃饭, 奶娘就不带了。”
一听这话,面相老实的毛氏顿时坐不住了。
“这可不行, 小殿下晚上不吃一顿睡不着。”
她这话算是僭越了, 哪有奴才和主子这么说话的, 不过她是小十六的奶娘,平时也颇为受咸福宫的宫女太监尊重,倩如皱了皱眉,忍着没有说什么。
“魏王妃说的对,”皇贵妃看向小十六,问他:“你既然打算跟你三哥三嫂同去,晚上就不要吃奶了。如果舍不得,那就不要出宫。”
小十六还是挺纠结的,他看看毛氏,又去看看凤笙,再去看小胖墩珒哥儿。珒哥儿这会儿也正疑惑着,怎么说让小叔叔去又不动了,他扯了扯小十六,大眼睛满是疑问。
皇宫里没几个小孩子,哪怕是十五皇子也比小十六大了近五岁,珒哥儿算是小十六唯一的玩伴了,他十分舍不得。
反正奶什么时候都能吃,出宫却只有一次,小十六很快有了决断。
“我跟三哥三嫂去,不带奶娘。”
皇贵妃满意地点点头,那边毛氏却一脸如丧考妣,却还要遮遮掩掩怕被人看见了。
“小殿下,您晚上离了奴婢可是睡不着的,要不奴婢还是跟您一同去?”
凤笙和皇贵妃都没有说话,一旁的魏王皱起眉,倩如骂道:“还不下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毛氏当即下去了,却边走边看小十六。
可小十六才多大,哪里懂得这些机锋,只听见母妃答应让他出宫了,拉着珒哥儿的小手笑呵呵。
等魏王凤笙带着小十六和珒哥儿走后,皇贵妃皱起眉:“这毛氏留不得了,刚好趁着这几日十六不在将她送走。”
倩如应道:“是。”
……
回去的马车上,凤笙还在想这事。
皇贵妃想给小十六戒奶不是一日两日,话吩咐了下去,但事一直没办好。小十六吃饭还是很少,而奶还是照吃不误,她猜测方才毛氏说的话,大抵不止对她一个人说过。
一句‘小殿下晚上不吃一顿睡不着’,确实可以敷衍许多人,而少吃一些饭也饿不死,只有出现真正的差距,才会让人重视起来,这毛氏真是既愚昧又可恨。
“怎么了,再想什么?”魏王问道。
碍于小十六在旁边,凤笙只是眨眨眼,没有说话。
“这奴才该打杀了去,宫里像这样的奴才很多,母妃也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才会着了她的小手段。”
且不提这个,一行人很快回到魏王府。
这还是小十六第一次见到宫外的样子,看什么都十分新奇,珒哥儿也是个机灵鬼,喜欢显摆,见小叔叔来到自己的地盘,就拉着他去了他的屋里。
珒哥儿自生下后,都是自己睡的,只有魏王不在府里,凤笙才将他留在身边睡,所以他有一间自己的屋子。
里面放了很多他的玩具,以及他收藏各种的宝贝。这些宝贝包括不限于一根烂树枝,两根小木棍,以前还有两只他挖泥巴挖来的虫子,他不让下人扔,非得放着,于是只能找个小瓶装着,直到小虫子饿死了。
珒哥儿在宫里还是极为收敛的,自打会走路后,他在王府里就是会走路的破坏王。
见叔侄俩手牵手往东厢去了,德旺跟在一旁看着,凤笙也就放心了。前院有点事,魏王去了前院,她则趁着空隙将手头上的事忙了忙。
忙完后,她去东厢看了看,两个孩子似乎玩累了,已经在床上睡下了。
两个小家伙吃了东西,可她还没吃,见差不多也午时了,她让人去前院问魏王午膳回不回来吃,得到的答案是有事不回,她便让人随便给她弄了点饭来吃。
吃完后,她也去午睡,下午醒来时,就听见外面有孩子们的笑声。收拾起来出去看,两人玩成了泥猴,鉴于幼年时的经历,凤笙是不拘着珒哥儿玩耍的,只要不是危险的事情,玩脏了也不怕,反正府里这么多下人,脏了洗就是。
所以在富贵人家眼里的玩泥巴,在魏王府是不禁止,凤笙回忆自己最早的记忆,似乎就是跟族里同龄的孩子一起拿树枝玩泥巴挖虫子。
凤笙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转身去书房看账本。
账本是禹叔那边送来的,随着凤笙让禹叔涉足纺织行业,不光买了桑园,也设了好几处织坊,现在各地的账是越来越复杂了。
她倒不是看不懂,而是太多太耗费精力,可惜她身边除了知秋,也没几个能用上的帮手。凤笙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培养几个人起来,一来可以帮忙理账,二来当地账房是心腹,也能避免出现上下沆瀣一气贪银子的事。
凤笙虽在京城,但从禹叔口中得知,有好几处都发生过类似的事,只是事情不大,又及时被禹叔发现解决而已。还有官盐店那边,当初为了收买盐商,凤笙采取的是官私结合的手法,表面上叫官盐店,实际上盐店本身却为个人所有。
盐商帮朝廷售卖盐,为了防止随意改价,盐运司每年都会核定出一个统一的价格,各地浮动不大,也算是互相监督,可据凤笙所知,已经有出现为己谋私的事情,说这么多到底是监管不力,甚至有些盐课司的人连简单的查账都不懂,又怎么可能做好监管。
凤笙想了很多,每次有什么想法她都会记下来,然后大量整合,从里面挑出合适的思路。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外面传来珒哥儿的嚷嚷声,凤笙从书案后站了起来,将桌案上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
小十六和珒哥儿都饿了,虽下午的时候有吃过点心,但小孩子活动量太大,饿得自然也快。魏王也从前院回来了,一家四口一同用晚膳。
晚膳十分丰富,除了兼顾魏王和凤笙的口味,还要照顾两个小的。
魏王口味稍重,喜欢咸辣,而凤笙口味清淡,喜欢偏甜,所以珒哥儿一般是和娘一同吃。
在珒哥儿的带领下,小十六选择了自己吃。
一小碗碧粳米饭,几道爽口的小菜,珒哥儿喜欢吃樱桃肉,每次能吃十几块,凤笙怕他吃得油腻,都会拘着他,一次五小块儿,这次同样也是。还有一道鱼炖豆腐汤,鱼已经炖化了,汤色奶白奶白的,豆腐浮在里头,颤颤巍巍,一看就极嫩。
珒哥儿胃口好,甚至凤笙与他一同吃饭,都能多吃两口,更不用说小十六了。
小十六吃了半碗饭,吃了三块樱桃肉,还喝了小半碗鱼汤,吃完了还想吃,被凤笙拦住了。怕两个孩子积食,她还和魏王领着两个小的出去散步。
散了会儿回来,思及毛氏那句小十六晚上不吃奶睡不着,凤笙特别提高了警惕。让下人帮两个孩子沐了浴,她则让人拿了本书来,打算哄两个孩子睡觉。
天气热,珒哥儿就穿了个大红色小肚兜,藕节似的的胳膊腿儿,肉乎乎的,怎么看都想让人捏一把。相反小十六比他大一些,似乎已经知道害羞了,凤笙专门让人拿了件和珒哥儿一样的小肚兜,怕他晚上掀被子肚子受凉,他也不愿意穿,还笑话珒哥儿光屁股,遛小雀雀。
叔侄俩疯闹了会儿,就困了。
珒哥儿哈欠连天,小十六也困得不行,却辗转反侧,似乎睡不着。
凤笙一直在床边看着他们,见此问他:“小十六睡不着?”
“我想要奶娘。”他似乎有点害羞,红着脸说,似乎也知道这样有点羞耻,因为珒哥儿都没有要奶娘。
“小十六已经大了,要学会自己睡。你看珒哥儿,他就是自己睡的。”
“可是……”小十六嗫嚅了下,不再说话。
凤笙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道:“今天的樱桃肉好吃吗?”
想起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樱桃肉,小十六点点头。他在宫里从来没有吃过这个,他本来就不太喜欢吃饭,而樱桃肉这种东西偏油腻,宫里养孩子讲究无过便是功,这也是为何给孩子吃奶,而不愿给他们吃饭的原因。
因为小孩子太小,很多食物不容易克化,一旦积食,孩子太小,不容易用药。奶是最容易消化的,人生下来便要吃奶,自然就是好物了。
当然,小十六一直没戒奶,也不光这个原因,也是奶娘的私心,皇子戒奶太早,跟奶娘感情就淡薄,她自然觉得吃得越久越好,最好皇子懂事了,可光吃奶不吃饭,却有碍小十六的身体。
“还想吃吗?那明天还让厨房给你做。你三哥让人专门在江南请了个厨子回来,他还会做很多好吃的,只是你以前不常吃饭,三嫂怕你克化不了,所以一次不能吃多了。”这话之前凤笙在饭桌上和小十六说过。
“那还有什么好吃的?”小十六咽了咽口水问。
“有清炖狮子头、松鼠鳜鱼、水晶肴蹄、三套鸭、软兜鳝鱼、蟹黄汤包、千层油糕、芙蓉鲫鱼、碧螺虾仁、香炸银鱼……”
凤笙念着菜名,小十六一边听一边就睡着了。边上的珒哥儿早就睡了,似乎听到娘在念菜名,吧唧了下嘴,说了句好吃。
她忍着笑,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子,站了起来,哪知转身却撞上了魏王。
“你就是这么把人哄睡了?”魏王低声道。
“我也没办法,他吃这套。”她笑着摊了摊手。
事实上证明皇贵妃果然了解陈皇后,他们果然是照着皇贵妃所言那么做的。
大皇子妃进门后,夫妻二人倒也闹出几场让人众说纷纭的事,但很快大皇子就改正了。似乎有一个靠谱的主母,不光府里能气象一新,对丈夫也有极大的影响。
大皇子一改酗酒的毛病,变得恭顺勤勉,每日都会进宫给皇后和建平帝请安。回到府里,也再不酗酒做乐,而是苦读起诗书,府里的姬妾遣散了一大半,和孙氏不说相濡以沫,至少相敬如宾。
很多人都在猜测大皇子是真改了,还是只是做个样子,甚至连凤笙和魏王私下都不免说上两句。可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能坚持下来,总有改变。
甚至连建平帝都有所动容,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大皇子从连乾清宫的殿门都进不去,到能进去,再到进去后可以留一会儿,到人前建平帝对他颜色缓和,甚至偶尔还有夸赞。吴王等人又坐不住了,可他们的小动作只能给大皇子递刀,倒又把大皇子衬得显眼起来。
与之相反,陈皇后却一直沉默着,她以养病为名深居简出,不再插手宫务,任皇贵妃出尽风头,宠冠后宫。这样的她,反倒换来了建平帝缓和的态度。
建平三十二年,大皇子被封为惠王,自此终于一改之前是个光头皇子的处境,算是和一众兄弟们平起平坐了。
这期间京里虽少不了发生这样那样的事,却不过是些小波折,引不起任何波澜。倒是晋江书院越来越红火了,如今谁不知道晋江书院的大名,经过这几年的经营,书院里虽没有出个状元,但举子进士倒是出了几个,凤笙和魏王心里也清楚开书院得徐徐图之,着急不得。
与男子馆不同,女子馆这几年变化却极大,除了那二十多个女学生,这几年女子馆陆续招进了许多学生,比不了男子馆的红火,但也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凤笙另在书院外设了一处学馆,学馆中暂时只设了两馆,针黹馆和庖馔馆。会这么做的原因在于,总有些女学生进书院真心并不是想来读书,又或者在读书上没有天分。
凤笙做不了其他,只能帮她们另谋出路。
为此,她在苏杭一带开了数个大型的织坊和桑园,又在北直隶各府各县开了许多点心铺子和绣坊。织坊绣坊和点心铺子针对书院招工,只要在书院结业出师,都可以去做工。
当初第一批结业出师的女学生被直接招工,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织坊绣坊少不了一些织娘和绣娘,但都是家学渊源,或者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学馆,竟教人祖传手艺,还包可以做工。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见那些被招的女工确实能拿到银子,许多人都心动了,听闻这学馆不拘年纪,甚至有不少的已婚妇人前来求学。
因学馆太受欢迎,凤笙在江浙和苏杭一带另又设了两处分馆,也不再拘于针黹、庖馔两馆,又多设了账房馆。这个念头凤笙早就动过,可实施起来却不容易,为此她耗费了许多心力。
不过倒不是没有收获,因为她借着这个思路,又进行了一番延伸,甚至鉴于江浙苏杭一带商业发达,但相对而言账房却奇缺,让分院的出面和当地其他铺子达成合作,为对方提供账房的人工。
而这几处分馆的拓展,也让凤笙觉得男子馆也可再设分馆,专门用来培育文书、师爷类的人才。
这是绍兴师爷圈给她的灵感,甚至这几处女子分馆设立的思路,都在此基础上延伸。既然师爷能成帮,能言传身教,能父传子承,能自成系统,为何其他不能呢?科举的路那么窄,总有些人考不中,何不换条路。
男子馆的事自然由魏王去忙,就在夫妻二人为了书院忙得脚不沾地间隙,又发生了许多别的事。
例如惠王终于再度入朝办差了,例如吴王赵王等人没少给他下绊子并互斗,还例如梁王妃在生下两个女儿后,终于生下嫡子,例如十三皇子大婚并封王等等等等,不过这一切却和魏王夫妻二人没什么关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四年过去了。
而建平帝就如皇贵妃所言,一直龙体安泰。在这个基础上,建平帝又没有立储的心思,一众皇子们开始显出世界大同的和睦,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从凤笙与一众妯娌的相处就能看出,以前少不了些针锋相对,现在和睦多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尤其随着各家各府上孩子越来越多,少不了有些迎来送往,更是一片和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