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在别人眼里可能是闹剧的事, 就这么开始了。
凤笙没有回去,她和小银子约定的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以太阳落山为限,她也就没有来回折腾, 在兵马司衙门附近找了个茶楼坐着喝茶听评书。
在临近太阳落山之前, 小银子和一个差役匆匆赶到。还是年纪太小了,藏不住事, 所以凤笙仅从她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办成了。
“我做到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局,事情还是和小银子有关。
原来自打小银子去了晋江书院读书,简直是大变模样,她又经常往那个破庙里跑,这一切都落在另一帮乞丐的眼里。
乞丐之间存在拉帮结派, 争抢地盘, 小银子这群人就跟另一帮乞丐有仇。眼见小银子发达了, 便不免有人在她身上动心思,知道小银子小归小,但十分难缠也机灵,在她身上不容易下手,那帮乞丐就利用他们的一个同伴设了个局。
局很简单, 他们偷了一个富家公子的玉佩,栽赃给了小银子他们。在京城, 随便掉个牌匾下来就能砸到几个当官, 这富家公子的爹就是个小官, 他本人和西城兵马司里某个差役也有点关系, 就报了官。
也是赶得凑巧,小银子前脚回去,后脚兵马司的人就来了,找到已经碎掉的玉佩,彻底坐实了偷盗之名,便把小银子这一伙人都给抓走了。
至于小银子的同伴为何会陷害伙伴,这还是跟乞丐们的陋习有关,会去当乞丐的除了孤儿和残疾,好手好脚的身上多少都有些毛病,这个人就是因为赌才会败光了家产当乞丐。
可惜狗改不了吃屎,每次好不容易弄点银子,他都会去赌,做着一日暴富回到以前生活的美梦,实则输多赢少,甚至会欠下赌债。这次就是因为欠了那伙乞丐的钱,才会里应外合坑害伙伴。
局很简单,事情也不复杂,不过以小银子这个年纪,能把事情来龙去脉查得清清楚楚,十分不容易。
“那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何在书院里读书了,还是总跟这些人来往?当然,并不是说你改变了处境,就该抛弃旧时的伙伴,实际上你应该知道你们往后不是一类人。还是说,其实你本心来书院读书,就是为了混一年的食宿?”
小银子没料到凤笙会问这个,且问得这么尖锐。也许她刚开始确实是这种想法,可在书院里生活下来,她是喜欢这个地方的。
“我听人说读书就能有出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都是男的,没有女娃,我想让小豆子去读书,但我们没有钱,所以听到有书院收女学生,还管吃管住,就来了。”
至于为何总往外面跑,还和那群乞丐来往?她能说她怕有一天,或是交不起束脩,或是被书院所厌恶,必须得离开书院,所以她不想和以前断了联系,甚至还总是告诉自己,她就是为了这一年的管吃管住才会来的,即使走了也没关系。
这些话太难以启齿了,小银子扣着手低头不说话。
凤笙看着她,想了想问:“你姓什么?”
小银子一愣,道:“我姓殷。”
捡她的老乞丐在她襁褓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就写了个殷字。小银子其实就是小殷子,只是念久了再加上对乞丐们来说,银子是好东西,她就叫小银子了。
“殷?那我再赐你一个字,宁。以后你就叫殷宁吧,平安、宁谧、安宁的意思。”
“殷宁?”
“喜欢吗?”
小银子很高兴,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
“我和韩讲书商量过,馆里的孩子大多家境不太好,但书院不可能一直免除束脩,这对其他学生不公平,所以书院会提供一些活儿给需要的人做,用来抵扣束脩以及食宿的花销。你那个同伴叫小豆子?他似乎比你小点,现在男子馆不招幼童,但后续可能会开设启蒙馆,可以让他先跟着你们读书,等再大一些,便并去其他馆。”
“王妃的意思小豆子能和我一起读书?”
凤笙点点头。
小银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谢谢王妃,谢谢您,我和小豆子一定会认真读书,努力干活的。”
“我记着你的话,以后不要再三心二意了,也别总想着就是来混吃混喝。”
这话说得小银子十分不好意思,小脸红了一片。
“好了,我让人送你回书院,你也可以去接小豆子一起,剩下的事自会有人处理。”
等小银子被人领走后,一个人走到凤笙身边坐下。
正是魏王。
他是回府后听说了这事,才找过来的。
“你出来一趟就是做这事?”
“她那不服输的样子,有些像我小时候。”
“我以为你要收她当徒弟。”
“收徒?”凤笙眨了眨眼,“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既然当时没说,我还是再给她点考验,看看再说。”
凤笙和魏王刚歇下,德财突然来了。
魏王在宫里有钉子这事,凤笙知道,也知道这些钉子时不时会往王府传些消息,但是极少,因为有皇贵妃在,有什么事从她那里就知道了。
可这次的事恰恰和皇贵妃有关,宫里那边也没闹大,许多人都不知道,但这件事至关重要,很可能影响以后的局势。
陈家人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本来是想对皇贵妃示好,让她和皇后联手,或是复辟废太子,或者就了魏王。这种想法没什么错,事情真相也没有弄虚作假,皇贵妃确实是陈家的血脉,毋庸置疑。
可偏偏在皇贵妃当年是怎么丢的这事上,出了一个很大的岔子。
当初消息传出时,外面有流言蜚语说与后宅阴私有关,不然好好的一个富家千金怎会丢,事情还真就是这样。
下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家老太爷的发妻,陈家如今的老夫人,陈皇后的亲娘,陈老夫人。
当年那贵妾乃陈老太爷的表妹,十分受宠,不光受当时的老夫人喜欢,老太爷也与她是青梅竹马的情分。陈老夫人因妒生恨,借着一次出去上香的机会,暗中买通了人扮作土匪劫道,因为有护卫护着有惊无险,可在这个过程中却丢了个庶出的姑娘。
为了遮丑,陈家人对这事秘而不宣,事后那贵妾因为心中郁郁撒手人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想到当初丢了的庶女,成了皇贵妃,还生了两个皇子,最奇妙的是陈家嫡出的姑娘陈皇后不中用了,陈家竟动了认回皇贵妃的心思,闹出这一场认亲的事,让整件事彻底变得无法收场。
不光陈老夫人没办法收场,陈皇后也没办法收场。
因为当日陈老夫人是带着女儿一同去上香的,本来皇贵妃不该去,是幼年的陈皇后拉着妹妹同去,这么一来那贵妾才没跟去,让女儿落了单。
当然,去恶意猜测当年不过几岁的陈皇后心机深沉,帮着亲娘害人,不过是听闻了这件事后人们无聊的揣测,可恰恰是揣测最为可怕。
因为事已境迁其中过程都已不得而知,只知道其中几个重点环节,但光这几个重点环节,已经足以让人散发出无穷的想象了。
德财下去了,魏王掀了帐子,回到床榻上。
凤笙也醒了,睁着眼睛看他。
“你说这事……”
“你觉得是母妃做的?”魏王太了解凤笙了,所以见她犹犹豫豫开口,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母妃,是我。”
好吧,魏王算是给凤笙丢了个霹雳。
索性也睡不着了,她拽过床脚的衣裳披上,半坐了起来。
“事情是真的,只是母妃并不是不记得当年的事,她只是不愿意认陈家的人罢了,才会谎称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有了皇贵妃这个事主,再重新布个局不要太简单,当年有那群假扮土匪的人,人也不会都死了,总能找出一个,再往元平帝手下送,真相自然大白。
“那这事母妃知道?”
“知道这事的只有她和我,我也是那次事后才知晓来龙去脉,母妃瞒得太紧了,而陈家人太过分。其实没人想揭破这件事,与其去报复他们,不如自扫门前雪,也免得招来无尽是非,可他们偏偏喜欢往上撞,既然往上撞,那就成全他们。”
凤笙有些唏嘘,以前她很奇怪魏王对待陈皇后的态度,人前也就罢,人后淡漠中总是夹杂着一丝不显的怨愤,她只当是陈皇后压着皇贵妃太久,现在看来事情远不止是这样。
当年陈皇后在其中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她是不是早就知道皇贵妃是陈家的女儿,才会一直锲而不舍想把皇贵妃和魏王都踩在脚下?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经此一事,没有也是有了,而这个局针对的根本不是陈家人,而是陈皇后。
但是凤笙还是很好奇,陈皇后当年是不是帮凶?
魏王看了她一眼,“怎么好奇这事?”
凤笙讪讪的,她能说她是好奇吗?当然好奇的不是陈皇后是不是帮凶,而是如果她是帮凶,在皇贵妃也知道的情况下,皇贵妃是如何才能保持平静的心态去面对这个‘姐姐’。
“这事连母妃也说不清楚,时间太久,记忆也太模糊,她只记得当年这个嫡出的姐姐对她不错。”
如果不是不错,皇贵妃当年也不会跟着一同出去,只是再多的好,都在陈老夫人手中坏掉了,没办法做到不生芥蒂,只能尽量不把当年同样年幼的孩子想得恶毒。
也许这就是皇贵妃避免和陈皇后起冲突的原因所在,不过谁又知道她心中到底如何所想。
凤笙叹了口气,和魏王躺了下来,发生这件事,注定两人今夜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