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笙一直觉得这世上大抵没什么事能难到自己, 这不是狂妄, 而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只要有心,总能做成。
可自打生了珒哥儿, 她觉得自己的信心受到了挑战。
珒,是建平帝取的名, 寓意美玉。皇家的孩子都是这样, 名字里多多少少都有寓意, 这名本该魏王自己取的,因为建平帝极少会为一个孙子赐下名, 即使是小十六当时出生,也是先取小名,大名快满周岁才有, 这与现在的孩童总是夭折有关。
魏王和凤笙商量了许久, 挑了几个名字,男女都有, 建平帝突如其来的赐名,让两人选好的名儿彻底泡汤。
名字是在珒哥儿洗三时赐下的,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珒哥儿生下来便大, 接生嬷嬷说不像刚出生的孩子,凤笙没见过几个初生儿,只当对方是奉承, 为了讨几个赏钱, 等满月酒那日抱出来, 人人都这么说,她便有些相信了。
一直到珒哥儿见风长似的,还不足三个月,奶娘已经快抱不动了,她才意识到珒哥儿似乎有点胖。
可能是在娘胎里养得好,可能是底子好,也可能是奶娘的奶水好,珒哥儿吃得圆滚滚的,小胳膊小腿儿藕节似的,也有劲儿,给他换尿布时他若是闹腾,一脚就能把人给踹疼了。
她小时候肯定不是这样的,凤笙不止一次听她娘说过,她身子不好,所以她小时候生下来很小,养了很久才养得和一般孩子那么大,她猜测是随了魏王。
但是看着襁褓里肉嘟嘟的小脸蛋,胖得已经快看不清眼睛轮廓的小肉球,这话她没敢当魏王说,就是冲着皇贵妃说了几句,皇贵妃倒不嫌珒哥儿胖,反而十分高兴,因着小十六生下来挺小的,皇贵妃一度担心养不活。
她摸着珒哥儿的胖脸蛋,一边对凤笙说,说这就是随了魏王,说魏王刚生下来也小,那会儿她还住在皇后的宫里,当时皇后的二皇子刚没了,宫里上上下下都不待见她。
只有一个小丫头侍候她,那小丫头太小,也不懂女人坐月子的事,没有人照料她,都是厨房里给什么吃什么。当时连奶娘都没给她拨一个,开始就靠自己喂奶,她怕营养不够,就多吃饭,吃很多饭和肉,都是很普通的吃食,但奶水却被她养得很充足,不怕孩子吃不饱。
本来小小的魏王,就这么被她喂了三个月,像吹了气似的长,满百日的时候她已经抱不动了。
皇贵妃一边说,一边给凤笙比划。
凤笙估摸了下,跟珒哥儿差不多大,她顿时松了口气,心想下次宗钺再嫌弃儿子,她就说跟他小时候一样,看他还有什么脸嫌弃。
可能想得太美,眉宇间不自己露了些出来,皇贵妃就好奇问她想什么。凤笙不愿意骗皇贵妃,就把魏王嫌弃珒哥儿的事说了下,说得很含糊,但大致的意思还是清楚的。
皇贵妃笑了起来,笑得凤笙既莫名其妙,又有点窘。
“娘……”
“好了,娘不笑你了,小夫妻的事娘不管。”
其实凤笙多少也明白点儿皇贵妃在笑什么,她也觉得宗钺有点幼稚,那么大的人了成天跟个奶娃吃醋,还和她闹脾气,非得她哄着,他心里才算舒坦。
只是这到底是闺房里的事,当着外人是不好讲的,哪怕是皇贵妃,凤笙也只能当做不明白,支吾着把这茬略过去。
正说着话,魏王来了,来接凤笙回去。
两人和皇贵妃道别,离开咸福宫。
今天是带了奶娘来的,可马车只有出了宫才能坐,就凭着奶娘的力气,根本没办法把珒哥儿抱出宫,魏王索性把儿子接过来,让珒哥儿趴在他肩头上。
珒哥儿喜欢趴在爹的肩头上,这个月份的奶娃已经能看出些喜恶,可能因为凤笙、奶娘和丫鬟们都是女的,个头不高,力气也不大,抱着他都是颤颤巍巍的,生怕把他摔了,魏王的高个头,结实的肩膀和有力的手臂,十分惹他喜欢。
再加上满了百日的奶娃,已经可以竖着抱了,看惯了高处的风景,哪里还能接受突然矮了一截。每次珒哥儿趴在魏王肩头时,总是会噢噢啊啊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然后对着凤笙咯咯直笑,笑得小胖脸皱成一团,又可爱又丑。
凤笙有点叹息,她和宗钺长得都还算俊来着,可千万别生了个丑孩子。
这事让她有点忧心忡忡的,回去魏王问她怎么了,她也就照实说了。魏王瞅着她,眼神有点奇怪,半晌才说了一句尽瞎想。
可别看魏王这么对凤笙说,扭头看看躺在炕上,小脸憋得通红,想翻个身的珒哥儿,他莫名也有这种担忧。
另一头,魏王其实是和建平帝一同来的。
他这趟进宫本就是去见建平帝,听闻他要去咸福宫,建平帝便同他一起来了。两人到时,殿门外的小太监正想通报,建平帝挥了下手,顿时捏住了嗓子。
然后父子俩就听到一段婆婆当着儿媳埋汰儿子的往事,一个有点尴尬,另一个也有点尴尬,也因此魏王进去时,建平帝站在外面没动。
一直到魏王带着妻儿走了,建平帝才走进去。
“陛下怎么会这时候来了?”问是这么问,其实皇贵妃怎么可能不知道父子俩是一同来的,建平帝为何不当时进去,自然不用多问。
“那会儿让你受苦了。”
皇贵妃心道果然,面上却是笑着:“陛下说的什么话。”
可建平帝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人是皇后主动给的,前两回他是拒了的,他是太子,什么样国色天香的女人没见过,在女色上比较克制,也比较讲究,再怎么吃相难看也不会幸了皇后身边的人。
可皇后却似乎是认真的,他看出她的认真,也知道她为何这么做,所以第三回他没拒。本来不过就是走个过场,除了这个人比想象中更美味,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却撞见皇后身边的宫女给她脸色看。
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怎可能是狂妄之辈,自然是有人授予。皇后一边把人往他身边送,一边背地给人脸色,在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平帝心里,皇后睿智温柔大度并善解人意,宫里乃至高门大户中,主母有孕利用身边的下人固宠,这种事枚不胜举,既然做好了决定,为何又事后变脸。
也许那个时候,建平帝对皇后的就有了些想法。
不过皇后到底是他正妻,他没必要为了个玩意儿和皇后闹得不愉快,便不再去找她,只有皇后提了,他才会去。后来她有了身子,皇后又生下二皇子,她快临产时,二皇子没了。
他有次去看皇后,见到过她一次,那么瘦小的人挺着一个很大的肚子,他便吩咐下面人精心些小心看顾。后来她生魏王的时候,他没去,因为那时候皇后刚丢了二皇子,满月时去看了一眼,可那阵子朝廷有事,他也没怎么上心。
再次见到她和魏王,那会儿魏王已经百日了,吃得白白胖胖,他心想皇后还是大度的,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场事。
却又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么多年来,皇后的伪装早已他面前掉的不剩,之所以不捅破不过是顾念夫妻一场。
“为什么不主动说?”
这话让建平帝含着嗓子里没问出来,有什么好问的呢,说了又能怎样,也许当时他根本不会相信,也许他反而会以为这是她故意争宠的手段。生在这宫里太多年,每一张如花似的娇颜下都各有心思,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利用孩子的也不再少数。
他看得太多,心里装满了对人性的质疑,可恰恰是这样,随着这么一年年过去,对这个柔弱的女人越来越上心,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太多。
这种心思很奇怪,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觉得对不起人,他明明觉得不应该,却纵容了这种心思。在这种心思的作祟下,再加上他最近颇为优待中宫一系,他竟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你也不要总是看着小十六,朕不是让你协理六宫事宜,没事时帮皇后管管就是。”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小十六还小,再说了娘娘不是打理得极好。娘娘没精力也就罢,既然有精力,臣妾再过多插手,未免有些太不识趣。”
“谁说你不识趣?”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却哼哼地吹胡子瞪眼睛。
皇贵妃笑了笑,似乎也看出他的色厉内荏,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摸了摸鼻子:“既然你嫌麻烦,那就不管了,皇后其实就是好强,明明身子不济还喜欢硬撑。朕这几回去看她,就是看看她身子如何。”
皇贵妃眨了眨眼,这是在解释?
不管是不是,她也不愿多想。
“娘娘从小聪慧,是被当做主母被家里教着的,不像妾身,妾身什么也不懂,所以与其添乱,不如好好看着小十六。魏王如今也有后了,珒哥儿让凤儿那孩子养得极好,看着就像魏王小时候……”
皇贵妃和建平帝说起家常来,他一面听着,却不免想到陈家的事。
皇后因为陈家向皇贵妃示好,觉得自己委屈,其实她何尝不委屈,小时候丢了,吃了那么多苦,跟了他其实也没享到几年福,一直被皇后压着,在宫里为人处世小心翼翼,生怕碍了皇后的眼,他却因为这两年皇贵妃风头太过,想借着皇后压一压她,免得魏王也免得下面人动了不该有的心事。
“陛下,陛下……”
建平帝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皇贵妃望着自己的美目。
“朕走神了,朕突然想起派到扬州的人过阵子就会回来,他们说查到一些东西,和当年的事有关。”
皇贵妃目光闪了闪:“是和陈家有关?”
建平帝也没瞒她,点点头。
他历来是个不喜欢别人跟自己耍心眼的性子,而那次陈家竟然在皇帝头上动土,手段拙劣到让建平帝叹为观止,怪不得近些年陈家大不如以前,是能拿得出手会办事的人太少。
可陈家的手段虽拙劣,却无懈可击,所以皇贵妃这边只能支吾着,一直没给个明话。但建平帝不是个喜欢糊涂的性子,便私下命人去查这件事了,因为时间太久,十分不好查,也就最近才查出了些结果。
“其实妾身对自己的身世如何并不好奇,也没有想认亲的心思。您知道娘娘的性子,不管是不是,她都不愿意我是,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建平帝皱起眉:“她愿不愿意跟你没关系,你的事不用她愿意。”
见此,皇贵妃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