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也无过往客商,只有年老夫妇二人,寒暄一番后,众人分礼坐定,传上饭食,无非是些山珍水异,蔬果野味,又有烧酒两坛,解渴消乏。杯盘交错之际原野将那救来女子细细去端,心下却是一惊,只看她薄罗轻衫,花貌玉肌,虽无珠光宝气之华饰,却丰韵娉婷,艳媚生香。心想我二人同驱一骑,马未停蹄,人未下鞍,只顾着赶路,原来救下的却是个青衣玉人。
原野开口道:“仓惶之间,礼数多有不周,还望姑娘见谅。”青衣回道:“失主贱奴,敢烦将军动言,感救拔之恩,正不知何以为报。”原野道:“救人只是常理,更何况是一家男女,敢问姑娘芳名?”青衣答道:“妾张氏,小字希儿。”说话间,希儿斟酒先向原野敬了三杯,又与几位军哥各有敬回,酒过三巡,皆已熟络。
未几夜深,兵士几人就在楼下东厢入寝,又楼上有静室两间,原野和希儿各自去住,老汉传过了灯火,众人回房休息。原野除去一身细甲,看身上衣物早已血迹模糊,细看臂腕胸腹间刀剑划伤了足有七八处,幸好都是皮外之伤,并不碍事,洗净身体,又将些刀疮药敷上,躺在竹席上不觉思想这前后事件,身心难静,久久难寐。
假睡过一阵,忽听门响,起身去看,却是希儿盛了一盘果子立在门首,未等开口,希儿却是一跪,原野慌乱间急将她扶起,两人对面站定,四目相接,原野突觉失礼,忙低头侧身门首,让希儿步入房内。
希儿把那果子放在食案上,转身看原野依旧侧身立在那,房门敞着,暗自好笑了一声,对原野道:“将军不欢迎妾来?”原野应了句:“怎敢!”闭上房门,转来对希儿道:“没想到姑娘也未曾睡。”希儿道:“原先在黄府时,都有姐妹陪伴,今晚一人一室,怎睡得着。”说罢踱步窗前推开那窗,却是风起,两扇窗棂被吹得吱呀。
原野近前几步问希儿道:“姑娘看什么?”
希儿含笑用手去指,原野近窗看去,一滩河水正在眼前,月光恰映着那水波,粼粼清畅,确是好看。希儿道:“来时我便看见了那河,没想到这夜里的景致更是不同。”
原野看了一遍,对希儿道:“这河水向东奔去,也不知会流到什么地方,确是水不可倒流,光阴不可逆转。”
希儿觑了眼原野,浅笑间露出两个小酒窝儿,道:“没想到将军铮铮硬汉,还有这般柔肠。”
原野道:“只是叹息人的命运多舛,也不知黄将军现今何处,回府后又是何等伤感的情形。”
希儿叹道:“将军已经尽力,亦不必再为过往伤怀,只为今后打算才好。”
原野听到此处却是一脸迷茫,跪坐在席旁,愁眉紧锁,默然不语。希儿缓缓转来,向着原野又是一拜,原野去扶,希儿却将他一把推坐下,急道:“将军不必扶我,若要奴家起身,务必应下奴家一桩事体。”
原野见状只得连口应承,又扶她起,她又推却,开口道:“妾本是扬州吴兴郡人氏,十岁时先父亡故,家道中落,无力养育,跟随娘舅辗转来到长安,后舅亲穷困将妾卖出,几经转手后十五岁上入得黄府,夫人见妾通晓音律,吹得一手好笛,又兼礼数周到,逐陪侍小姐身边,现黄府被毁,小姐被掳,夫人亦不知去向,妾已无家可归,但妾非庸碌之辈,贱心尚存大义,感将军火海救身,只愿结草来报,服侍将军左右,山高天远,妾愿身死而随之。”说罢不觉两眼垂泪。
原野虽是那武将性格,但此时也颇觉伤感,心想前途飘渺,无根无据,如此好女子岂不随我虚度了,但话已至此,也不好当面回绝,只得口中先去应承,将她扶起。
希儿听得满口应承,已然欢欣,收了眼泪,将茶水倒下敬给原野,又起身到席侧将那被褥铺摊平整,将一薄单铺在大席旁边,侧身躺睡下去,原野看见心下吃惊道:“我已答应了姑娘,何须如此,不如回房睡去。”
希儿只闭着眼道:“将军既是应承了,妾自当陪侍左右,你只不做声,我权当你是我姐妹,好安心睡。我又听得军中常有兄弟之称,自此,我便称你哥哥,再者妾也是有名姓的,哥哥以后叫我希儿才好。”
原野虽则战场上老道,但也是那弱冠之年的少年英雄,未经风尘,何曾有过男女同处一室的故事,遇此情景,不觉心下里十分慌乱,低声不语,只得躺下听那风吹窗棂,吱呀作响声,一夜难寐。
次早,原野起身看时希儿已不在屋里,洗漱茶水早饭却已预备下了,那席末放着两件衣物,一件皂色短褐,一条胡服筒裤,兴兴的穿上一瞧,却也合身,又将早饭胡乱吃了几口,就要下楼。
推门一看,兵士几个正在楼下堂里用饭,那店里老妇见原野忙道:“将军好早!”原野点头应声,老妇带笑又道:“令室绝早就跟老头子去镇里给你沽好酒了,想是这会也该回来了。”几兵士见原野下楼皆连忙起身,原野本想应答那老妇,却是大家都听见了,也不多作理会,与那老妇回个礼,只让大家用饭,自己径直去院里看马。
原野将马身仔细看过一遍,并无大碍,卸下马头盔,往出骑去,兵士见状赶忙来瞧,看时他已走远了,未几,又听那蹄声复转回来,即时到了门口,原野道:“把弓与我。”兵士从另一匹马胯上卸一把雕花硬弓递给他。几人以为有事去做,都急急地引马出厩,原野道:“兄弟们暂歇就是,我去打几样野物回来下酒。”说罢拨马就走,那兵士中有一人名叫赵显,与原野关系最密,也兴冲冲的上得马去,对其余几人道:“诸兄稍待,我随将军去了。”甩开鞭子去追。
二人一路向西去行,穿过一片竹林,看远处有一驴车赶来,及近来看,正是希儿和店家老汉,车后拉着两大坛酒,希儿看见了,急忙跳下,跑来问道:“哥哥甚早,是出来寻我的吗?”原野道:“婆婆说你去沽酒了,我来看看,再顺路将些野物回去。”说着伸出手来,希儿会色,搭住手翻上马背,两人纵着马向林子里奔去,赵显紧随其后,老汉赶了车,自回店去了。
三人二骑在林子里驱驰了一阵并不见什么野物,索性将慢速度缓缓去行,四下里顾盼间,眺见那青崖顶上似有一物,通体雪白,似马非马,似犬非犬,正要再猜,赵显大呼一声:“哥哥快射,那物要走了。”
原野应声勒住马头,把弓拉个满月,嗖的一声,凤羽应声而出,直将那物从崖顶上射翻,滚落入林中,一时间群鸟惊飞,热闹了一片林子,几人及近来看,原是一头白鹿,箭插在后腿上,却还活着,跛跳着正要逃。
赵显去捉,原野止手道:“将箭拔了,且让它去。”赵显急道:“为甚?”原野也不回他,只拨了马又向前去,赵显十分不解,追来又问,原野回道:“先父曾说,白鹿乃百兽之灵,是祥瑞之始,今将它射翻已是错事,怎敢再捉它。”赵显憨笑道:“那是神兽了,不敢捉了,不敢捉了,还是哥哥明个理,我去就是了。”再去拔那箭矢,白鹿已不见了,依旧牵了马来,跟了原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