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言玉一众三个王子被那恶毒妇人掳去东瀛扶桑,究竟不知要面对怎样的险境来说。这边大唐国境之外两千余里的北国万里江山,此时还正处在周人的版图之内。
天野苍苍,白露茫茫。
长安城不远的终南山下住着一族大户,此人姓黄名琦,祖上几世公侯上卿,高官厚禄,到他这虽不如前显贵,但也曾是封疆大吏,独专一方,只因当今主上昏暗,奸臣弄权,党争被罢后,隐遁到这青川林野之旁,沣水南畔之侧,家里是良田千亩,库存万贯,豪宅美婢,产业丰盈,其年旬五十,止有一女,名曰溢曲,黄琦是万般疼爱,奉若至宝,但看那曲儿生得怎样,真是蛾眉泛月,脸衬春桃,湛湛秋水妖娆态,春风二月妩媚姿。自小聪明,从来投机,善描龙而刺凤,能剪雪以裁云。说甚么昭君美貌,果然是赛过西施。
姑娘年已及笄,每日守在闺房内不免憋闷难捱,是值夏夜,便随几个贴身青衣要往后园中去赏月,穿过中堂,捱过廊榭,一轮皎洁的月明映入眼帘,园内树木花草、亭台楼阁皆映于月光之下,清风阵阵夹着花香扑面而至,幽畅自然,妙不可当。曲儿望着月光轻声自语道:“好月色啊,真是一处怡人的所在。”一个青衣贴上前去娇声细语道:“值这月夜,姐姐何不带我们到接云亭上去耍耍,今日老爷外出,我们摆上几样时鲜果子,小酌几杯也好。”其余几位青衣见如此说也都连连应承,曲儿爱看这景色,又被姑娘们撩起了兴致,便说:“那好,你们快去准备,我和鱼儿先到亭上,让海管家拿来好酒,还有,叮咛着他千万别告诉母亲。”青衣们连忙答应,各去忙碌。
这接云亭筑于园东假山之上,周围层峦叠翠,林荫茂密,处处名花异卉,怪石奇峰,小桥流水环泗,花香阵阵扑鼻。亭西筑有一台,名曰观星台,其高十丈,扩九尺,立于台上可上窥星宇,下瞰沣水,远眺城池,近观山峦,台上置一口青铜蟠云大锅,内中灌满火油,以备烽火预警之用。鱼儿掌灯引着曲儿一路婉转攀行,打趣说笑,不时来到亭下,只见亭上的紫绸纱幔随风飘摆,树上的花瓣洋洋洒洒散落了一地,月光照耀之下真恍如仙境,两人正看得入痴,另一队青衣徐徐赶来,将果子、茶具、酒具、香炉等一应物什摆放齐整。鱼儿搀着曲儿坐下,看看桌上的酒具便问:“只有壶儿,酒呢?”
青衣队里面面相觑,相互推问,一个娇俏的青衣站出来回鱼儿:“刚才是我去找海总管要酒的,说来也怪,他说今晚校场那边要为马将军庆功,酒都搬去了,好像说今晨有人在偷校场兵器,被安将军一箭射中,拿住了贼人,今晚当要摆宴庆功。”
曲儿坐在亭中,往校场方向望去,看见果然人群攒动,火把通明,回头说:“爹爹说过,这校场人马是为我们看家护院的,且又大多追随他出生入死,切不可怠慢,我看这酒就尽着他们先用吧。”鱼儿听此已耐不住了性子,急躁起来,对小青衣说道:“我不管什么马不马将军,庆不庆功,多好的月色,我就不信偌大的黄府里没有酒吃,你快去,把海总管找来,就说小姐招呼。”小青衣知道鱼儿脾气,见鱼儿吼他,神情略显紧张,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唯唯诺诺道:“可是,可是刚才,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两个噗头抬了一坛酒从廊房旁经过,就被我叫住了…”正说着,只见两个黑衣噗头抬了酒缓缓而来,鱼儿也不听小青衣再说,满面愁云说散就散,带笑快步迎上去问:“什么酒?”一个噗头答道:“仅剩了一坛糟子,小的给您开封吧。”说着众人围上前来,但见噗头撕下封条,擎开酒塞,一股浓郁的酒香滚涌而出,霏霏馥馥,沁人肌骨,众人围着酒坛你一言我一语,凑着争着闻那香气,两噗头互使个眼色悄声退下。
鱼儿吩咐给曲儿先斟满一杯,自己一杯,内中会吃酒的一人一杯,不会的凑着一杯分着吃,七八人围坐桌旁,花香夹着酒气,喜眉伴着笑语,着实热闹了一回。酒过三巡,曲儿脸颊微红已颇有些醉意,鱼儿却兴致愈浓,她满饮一杯,对一个青衣说道:“希儿,将昨天那首曲子演来一遍。”希儿点头应承,抽出身后长笛,凝神回想了片刻,徐徐地吹起了一首《西山夜雪》,鱼儿信步亭外,立在这月光之下,花毯之间,与曲儿相视一笑,说道:“姐姐,你不是急着要看我的新舞吗,鱼儿这就献上。”说着就款款的舒展开那窈窕的身段,绰约的风情,伴着笛声轻身起舞。正待众人看得入戏,她却一个飞身立在当下,只管痴痴地望那观星台,青衣们只当是鱼儿忘记了,就要说笑,鱼儿忽转身对内喊:“姐姐快看!”众人听声倒吃了一惊,见状都急急的扶桌而起,簇拥着曲儿步出亭外。
但见一轮明月当空,正好映在那观星台上,巧似落坐在台顶的一般,周围星云密布,众星拱月,繁华璀璨之状不可尽语,照得那青石台阶也都似玉砌的一样。鱼儿望着那台顶,痴痴的说:“我若立在那顶上,岂不是月中仙女一般。”还没等众人答话,就一路欢跑到台下,俯着身子向上攀去,曲儿见状急忙喊:“鱼儿危险,快下来!”她乘着酒兴却不回头,也不止步,使着那娇嫩的劲儿只管向上踱。众人望那狭长危峻的青阶,一个个愁眉轻锁,神色紧张,立得端端的,不敢动也不做声,只能隐约顾盼着鱼儿那身影。希儿胆子小,左手握着长笛,右手紧紧挽住了髻云的胳膊,偎在那儿头也不抬一个。
静寂半晌,那月华之中现出了人影,只见她双腿微拢,双手交叠,青衫罗裙随风四溢招展,望去真似那飘莹肃穆的仙子。众人在台下甚是欢喜雀跃。曲儿被这般泼玩惊了一场,却似酒醒了不少,看了也觉畅意,缓缓的说:“上面风太紧,快喊她下来。”但见几人冲那巍耸的高台不住地放声喊去,但全然不见回应。鱼儿立在那顶上,正是长风呼啸之时,寒流滚滚之处,眼也睁不开,耳也听不清,单薄的身子站都站不稳,哪儿顾这些。本着那争强的性子,好胜的品格,若这时下去了,被众人奚落不说,也枉费了来时的辛苦。她想,若不把这美景看够了,几时能再来,索性争持片刻,回去也有得说话。
只见她单手握紧那烽火蟠云大锅的一耳,屏神凝眸,朝茫茫四野眺去,南面的山口里昏漆漆的一片连着苍山远雾,西面是黄府校场,火光莹莹烁烁,北面的长安城里也似隐约着灯光,将一团红晕泛在了远处,向东看时,层叠的山林被吹的是摇摇滚滚,飒飒爽爽,江河湖海一般波澜壮阔。鱼儿腾挪着身子,只管东顾西望,一双眼睛还嫌不够。忽一个留神,树林外似几团黑气飘然而过,再去看时,几骑黑骠一晃眼窜入林中,连影子也没。鱼儿被那景恍了一下,揉了揉眼,心想酒是吃多了,抬脚就要下去。未及转身,只听见远处一声惊锣,霎时间地动山摇一般,火光四面而起,呐喊八面而来,擂鼓喧天、锦旗密布,雄雄滚滚、浩浩荡荡,一队队、一群群直从那林中扑出,喊杀声、马嘶声夹杂着刀戈剑鞘声一片连着一片此起彼伏,火光闪闪煞煞直照得那黑夜恍如白昼,熔浆一般越积越多,越流越广,直向黄府涌来,仔细打点,约有上千人马。鱼儿虽是有胆气,但这一惊非小,急忙簇下身子抱住大锅底足,战战兢兢偎在那,生怕被人看见,恨不能从这一个纵身跳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