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先生,马士英他们是什么意思?”蒋德璟问道。一个时辰之前,钱谦益刚刚去拜访了马士英。
“马瑶草不同意永王登基,福王监国的办法。”钱谦益说,“马瑶草认为应该让福王直接登基,这样名正言顺才能更好的统辖天下诸路军马。而且,马瑶草还说,自三代以后,代行过天子之权,而无天子之位的人,可有过几个有好下场的?况且福王又是亲藩,若是摄政,将来弄得不好,就会有不忍言之事。日后史书上谈起这事情,我们这些策划的人免不了要被人说是肇乱之源。”
“马士英那是在福王身上下的本钱太多了。”蒋德璟这个时候倒不像先前那样的激动,“福王北上据说就是他安排的,当然虞山先生你的高足应该也有份。而且马士英和令高足不一样,令高足手里有兵,有百战百胜的声威,最后不管登上帝位的是谁,都不能不依重于他,何况他还有虞山先生这样一位老师,又最先找到永王,他倒真是进退自如。嘿嘿,马士英就不一样了,若是福王登基,马士英以册立之功,肯定能入阁,成为首辅。但要是永王登基,即使是福王监国,呵呵,他手里又没有一支百战百胜的雄兵,又没有册立之功,还能凭什么入阁拜相呢?”
“这我怎么能不知道?”钱谦益苦笑道,“但是马士英手里还是有兵的。而且如今京师中的那些降将也都站到了马士英这边。呵呵,认真说来,这些人反对永王殿下登基的态度,比马士英更激烈。先帝殉国,很大程度上就是被这些降将坑害的。福王许过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但是若是永王登基,永王殿下能饶恕他们吗?永王殿下若是为了能登上帝位就开口说要饶了他们,那不是不孝吗?永王于天下无功,要登基所能依靠的只是先帝的血脉。若是不孝,还有何资格王天下而子万民?而且,就算永王殿下说不会追究他们,他们会相信吗?你们说他们会相信永王殿下还是福王殿下呢?他们如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钱谦益的话让另外的两个人的沉默了,钱谦益说的不错,如今京城之中,以及京师附近差不多有十万人的军队都是这些降将,他们的态度的确是不能不考虑的。
过了一阵子,李建泰才开口说道:“虞山先生,其实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令高足的态度。如今京城中的军队虽多,但真正能打的也就是令高足的大军。如果令高足站在我们这边,那些贼子虽然有十万乱兵,也不足为惧。”
“若是此事全是我那学生做主,那就好说了不少,只是,我那学生,却不是一家之主呀。”钱谦益摇摇头道,“这样的大事,干系到家族的兴衰,又哪里是他一个弱冠小子能一言而决的。不过我从他那里也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蒋德璟赶忙问道。
“自然是福王殿下当初是如何打动他们家的事情了。”钱谦益摇摇头道,“你们可知道,福王殿下答应过他们家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李建泰赶忙问道。
“列土封王!”钱谦益一字一句的说。
“什么?”蒋德璟吃了一惊。
“要说以郑家如今立下的功劳,列土封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福王答应郑家这个条件的时候,郑家可没有足以列土封王的功勋。福王为了上位,竟然答应这样的事情,这是将朝廷名位都看轻了。只看这一条,就知道福王……咳……咳……”李建泰突然咳嗽了起来,却也正好跳过了直接对福王的攻击,“福王殿下答应封郑家为什么王?”
钱谦益注意到了李建泰正好躲过了对福王的直接攻击,忍不住就在心里给他贴上了“老狐狸”三个字。如今见他问,便道:“不是一般的若中山王那样的封王,而是如同周天子那样的封王!”
“啊?这……这怎么可以?这不是要把祖宗之地……便是福王这样诱惑郑家,郑家又怎么敢……”蒋德璟惊讶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蒋阁部怕是没看过我那学生的书吧?”钱谦益道。
“却是不曾看过,怎么,这书里说了什么?”蒋德璟问道。
钱谦益却不回答,只是喊道:“如是,如是!”
旁边厢房的门帘一动,却是钱谦益的小妾柳如是走了进来,她先是向李建泰和蒋德璟福了一福道:“贱妾柳如是见过二位大人。”然后又转向钱谦益问道:“夫君召唤贱妾,不知有什么吩咐。”
钱谦益满脸笑容的回答道:“如是,麻烦你去我的书箱里,把大木写的,考证三代政治的那些书都找出来。”
柳如是点点头,又福了一福,便退了下去。
李建泰见柳如是退下去了,便朝着钱谦益笑道:“久闻虞山先生这里有一位女校书。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蒋德璟却道:“这书呀,我以后慢慢再看。虞山先生你且说说怎么个如周天子那样分封。”
“郑家起自海商,这事情你们应该是知道的……”钱谦益便将这里面的事情和两人讲了讲。
“原来是这样的分封。这样看来倒是更像朝鲜一点呀。”蒋德璟道,“要说这些地方原本也不是我大明的领土,郑家占据了这些地方,便是自立为王,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们还愿意向大明称臣,也算是不忘根本了。”
钱谦益却又摇了摇头道:“和朝鲜是不一样的。这郑家是靠海贸发财的,福王还答应他们,可以随意在我大明行商,一如我大明之人;他们要开发大员岛,吕宋岛都缺人,福王也同意他们可以在我大明任意招揽人手,但凡是有愿意去的,大明官府一律不得留难,而且去了他们那里的人,若要回乡,或是到我大明经商,便视同我大明之民;还有他们将来也要开科举,他们的生员举人,到了我大明,我大明礼待之,一如我大明之生员,行路不需路引,有事不可随意加以刑罚。”
“他们那些蛮荒之地,将来的秀才举人能有个什么样子?也要和我大明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过这随意行商,这里面的买卖可是不小。”李建泰道,“若是福王答应了这个,只怕由不得郑家不动心呀。”
“其实福王还许给了山海关的吴总兵类似的条件,只不过和郑家一样,封地却需要他们自己去打出来。”钱谦益却又说道。
“这些条件,我们也……不,我是说其实永王殿下也可以答应。”蒋德璟想了想这样说道,“只要他们肯支持永王殿下,福王答应的东西,永王一样可以答应。嗯,你们看这样如何?”
这话一说,钱谦益和李建泰却都一起摇起头来。
钱谦益道:“郑家原本答应的是支持福王登基,如今他们家能做主的却是我那学生的父亲郑芝龙。郑芝龙还远在福建,将信件送回福建,再等郑芝龙回复,这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了。而且,郑家原本只要支持福王就行了,如今转过去支持永王,说不定却还要和那些降将翻脸动手,这又多了一层风险。对他们来说,却又是何苦?况且,若是真的动起了刀兵,岂不是让李闯笑死?这事情却也不好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如何做?你说这郑家如何这等重利轻义!这学生虞山先生你是怎么教的!”蒋德璟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便这样抱怨道。
“这却也怪不得钱虞山,做主的又不是他的学生。”李建泰道,“虞山,你就不能和你这学生讲一讲权变?”
“讲权变,弄得不好就要内里自己杀起来了。至少在这个时候,大木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的。而且他手里的兵,归根到底,还是他父亲的,而且军中还有他的很多叔叔辈的人物,若是他一意要违背他父亲的意思,这些军队他也未必指挥得动的。所以,最好还是要提出一个大家都能满意,至少是短时间出不了乱子的办法来。”钱谦益摇摇头道。
“天下哪有这样的办法?”蒋德璟摇头道。
“可是你那学生有什么想法?”李建泰却问道,显然,他从钱谦益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什么。
“永王殿下如今的劣势无非这么几样:第一,年纪太小;第二,对社稷无有功绩;第三,那些降将嫉恨。所以大木提出一个办法。”钱谦益不慌不忙地道,“福王登基为帝,同时立永王为皇太子。皇太子自请随军征战,为父报仇。如此天下对永王只有赞誉。而且在这当中,永王殿下立下功勋,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班底,而那些降将终究是不成气候的。到那时候,福王就算是天子,还能动得了皇太子的位置?等到天下太平,再请福王为太上皇,不就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