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这两天,已经另立门户的沈修、沈齐二人,都要拖家带口的回到护国公府来给自己的父亲请安。
说是请安,其实也就是这些小辈儿在早饭前粗略的给沈伯奕见个礼。孩子们都有公务在身,这些繁文缛节,沈伯奕让他们能免则免。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把这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饭。
今日又是初一,一大早,沈修、沈齐就已经带着妻儿等在了饭厅。
沈伯奕一入座,饭厅前面立刻乌泱泱地跪下去一大群人。
“给父亲(爷爷)请安。”
“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哈哈哈……”
对于早已卸任,终日赋闲在家的沈伯奕来说,每月此时,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连护国公府的那些下人们都知道,每到这两日,他家老爷一整天心情都会非常好。
可这个好心情,今天怕是注定要被沈辞给破坏掉了。
哥哥嫂子们请过安后刚一落座,沈辞便牵着晏栩走进了饭厅。
昨夜突然看到晏栩有了情绪变化的兴奋劲还没过,沈辞一进屋便急不可耐的跑到了沈伯奕面前。
“爹,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沈伯奕蹙眉。
这个孩子,最近这是怎么了?以前年幼时,都不曾这等举止莽撞过,近日却为何,接二连三的……
“爹,昨夜栩儿他哭了!他抱着我哭了!像是,像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压在心底许久,昨夜才终于宣泄出来一般,抱着我哭了许久……”
“哦?是吗?”大哥沈修看她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脸蛋也急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忍不住接话道,“这好像,是栩儿从小到大第一次哭吧?以前,就是摔倒了,磕碰着了,他好像都不会哭的。”
“嗯!”沈辞兴奋地点头道。
因从未见她如此高兴过,哥哥们也都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反倒是沈伯奕,表现得不是十分的开心。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晏栩,或是不喜欢沈辞对晏栩上心。只是,他对沈辞拒绝于昭提亲的那件事一直都耿耿于怀,好多天过去,未见她来跟自己赔不是,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却是为了什么“晏栩哭了”的事儿?
都说,人上了年纪,脾气会变得像小孩子。
沈伯奕,大概便是到了那个阶段。所以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跟自己一直十分宝贝着的闺女置气。
“爹,栩儿,栩儿他是不是要好起来了?”
偏偏,沈辞又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并未察觉。
“啪!”沈伯奕将手中筷子摔到了桌上。
“哥哥嫂子们都在!进来了也不知道先打声招呼,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沈辞一愣。
其实不光沈辞,众人也都跟着一愣。也都在这时才看出沈伯奕情绪并不高,偌大的一个饭厅里,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可是以前,不也时常说,“都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的礼节,辞儿辞儿,快来爹爹身边坐”吗?
怎么今日……
好像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宠爱一般,沈辞心里突然的不是滋味。
可是转念又一想,毕竟以前年岁尚小,如今越来越大了,又有嫂子和侄子侄女们在,太过放肆,总是不太好的。
爹爹只是怕我会落人闲话。
如此一想,便释然了。
双手放至腰侧,规规矩矩蹲下身子行礼。
“辞儿给爹请安,”又转向一旁,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大嫂、二嫂,沈辞有礼。”
沈伯奕也不应声,不过已经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开始用饭。
两个嫂子见此情形,立刻起身去将沈辞扶了起来。
“妹妹客气了,不必多礼,快来一起用饭。”拉着沈辞的手一起入了席。
晏栩被一名丫鬟引着,安置到沈辞身旁的空椅子上。
“辞儿,这家伙昨儿个真抱着你哭了?”四哥沈平凑近了,悄声问道。
沈辞看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嘿,昨儿你干什么了?他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呢?”沈平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
沈辞却不喜欢他带点玩味的口气,便不答话。
“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都这样大的人了!这点小事还得为父教你们吗?!”
沈平立刻闭了口,饭厅里便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只有轻微的碗筷互相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
突然,远远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声音似乎不小,因为可以从前门一直传到沈辞他们所在的这个后院的饭厅里,这么远的距离,动静必小不了。
沈伯奕又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一直守在旁边侍应的一名家丁急忙躬身回道:“小的这就去看……”
未等沈伯奕答话,人已经几个大步跨出了门外。
只是还没走几步,已经有一个人急急忙忙的从前院走了进来。两人碰面后简单交谈几句,又一起折回到饭厅里来。
前院来的那个人站定后,弯腰拱手禀道:“老爷,前厅有人来访。说是,是栩哥儿的舅舅,有一桩婚事要与老爷商议,请老爷您过去一趟。”
沈辞一脸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向了那个家丁。
同样感到惊奇的,还有沈伯奕。应该说,沈伯奕感觉到的不是惊奇,而是惊吓。仿佛感觉耳边突然炸开了一个雷,脑袋“嗡”的一声,沈伯奕“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婚、婚事?”
“回老爷,那人说是,婚事。”
“快,快去请他进来!”似已知那人此来所为何事一般,沈伯奕拔步已往门外走去。
厅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看父亲神色,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便全都站起身来,时刻准备出去一看究竟。
“小的请了,那人、那人说,外面敞亮,好说话……”家丁似乎也已经感觉到了事态严重。
沈伯奕出门的脚步突然一顿,身形似乎还有些微晃。
片刻后,重新提步。
沈辞一脸凝重紧随其后。
晏栩见自己的辞姐姐突然丢下自己跑了,急忙也跟着闷声不响追了出去。
接着是沈家几兄弟,两位少夫人……
护国公府门外。
数丈宽的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纳征用的金银、老酒、稻谷、大雁等物品。
想着反正最后总归是要收回去的,李生贵毫不吝啬的准备的十分丰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估摸着人大概差不多快出来了,李生贵整了整今早上新换的斜襟绸缎大褂的领子,两手向后一背,等在了正门口。
果然,没多大一会,一个年近花甲的苍老身影从里面急匆匆走出。
某人得意的地扯了扯唇角。
“李老板……”沈伯奕远远的招呼道,“哎呦,幸会幸会,李老板,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啊。”
李生贵一拱手,笑道:“国公老爷客气。”
“李老板,您这是……”寒暄过后,沈伯奕故作不知,手指着地上摆放的物品问道。
沈家的其他人陆续到场,周围的人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李生贵看一眼面色沉重的沈辞,笑道:“国公老爷,这是,小的替我家栩儿为大小姐准备的聘礼啊……”
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沈伯奕吃惊该来的还是来了,事情果然如自己刚才猜想的那样。
沈辞则吃惊前些日子才刚以未婚妻的身份,阻止了他变卖晏栩名下财产,原以为他会安分几天,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又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以替晏栩下聘为由。他一个恨不得晏栩立马就去死的人,为何会突然自担责任,替晏栩张罗娶亲?
恐怕,下聘事假,来挑事为真。
且看他作何说辞。沈辞斜眼审视着那人,似乎想从他意味不明的笑容里看出一些端倪。
剩下的沈家几兄弟和其他围观的不明就里的人一样,都是在惊奇这李生贵怕不是想攀高枝想疯了,居然敢跑到这里说什么替晏栩向大小姐提亲?
也不看看,就他的那个傻外甥,哪里能配得上人家沈大小姐?居然敢说什么,来求亲?!
简直自不量力。
可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事情又似乎,另有隐情?只能,先看看再说了。
见沈伯奕一副吓呆了般的痴傻表情,李生贵满意地笑了笑,开口继续道:“小人的姐夫晏光巍,曾为他的小儿子,也就是小人的二外甥晏栩,与护国公府定下过一门亲事。约定待小姐及笄之后,便携聘礼前来求娶。不知,国公老爷您可还记得?”
“姐夫早逝,家中又再无其他长辈,按理说,李某早该舅代父职,来府里下聘。怎奈李某家事繁忙,一直未能脱身,害小姐及笄三年却一直待字闺中,虚度了大好年华,李某实在是惭愧,惭愧。”
这是说,我家辞儿除了那个傻小子,就没人可嫁了?
大庭广众的,为何叫人如此难堪?
四个哥哥的拳头已经按捺不住,恨不能立刻在李生贵那张刻薄的脸上砸几个窟窿。
“今日,李某特携重礼前来,望小姐能够饶恕李某延误怠慢之罪,不计前嫌,早日嫁进晏府,与栩儿琴瑟和鸣,共偕白头。”
“这是,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