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理衣兜时,突然发现敦煌那个保安老刘的字条,那个写在烟盒上的写有电话号码的字条,我觉得,我要做点什么。
出门后,我问到:“大家既然来到吐鲁番,要不买点葡萄干吧?”
当然没有异议,我接着说到:“我倒有个线索,找他试试”我拿出了那张纸,他们都过来看稀奇,高妍问到:“谁给你的?”
“你说的,敦煌那个相好,他朋友在这里做葡萄干生意,要不去看看?”
“满街都是,边走边看不行?”小池觉得有点不靠谱。
“隔行如隔山,咨询一下没什么错,况且,打听一下烧烤哪里好吃,如何?”
“时间还早,就按庄哥说的。”思远一提,大家都没意见了。
打电话,一个沧桑的普通话传来“谁啊?”
“我是敦煌老刘的老乡,他介绍的,你那里有葡萄干卖?”
“老乡?”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突然口气热络起来:“你们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开车过来。”
对方在问清我们宾馆的位置后,详细介绍了到他那里的路线,然后又问到:“要不,我过来给你们带路,我骑摩托很快的,不到十分钟。”
“没事,我们找得到。”
其实他在电话里说路线时,我都复述了一遍,思远在吐鲁番买的当地地图起了作用,他已经用笔在图上画出来了。按图索骥,果然十来分钟,就到了。
这是一个城边临街的铺子,等我们车子到时,门口已经有个中年男子等着了,他示意了一下,我从车窗探出头,听到他问:“老乡?刚才打电话的?”
我点点头,他指挥我们从铺子侧边的一个巷子把车子开进一个院子,下车后,他迎上来给我们递烟,我们摆摆手表示不会,但妍子却大咧咧地接过一支,他帮忙点上了。
“这是我家后院,我看你们是北京牌照,就猜八九不离十了,大老远开过来,很累吧?”他一边问一边把我们往屋里领,我们通过一个仓库,我看见有整箱的葡萄干摞在那里,估计有上百箱左右。看样子,老刘没有骗我,他是做葡萄干生意的,不过看这规模也不太大。
进得一间屋来,估计是他平时会客用的,收拾得稍微整齐些了,前面就直通门面了。他邀我们坐下,对里屋喊了声:“菊香,老乡来了!”
里面出来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但明显是个汉族妇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核桃、瓜子、糖果,当然葡萄干是少不了的,然后,她又从里面拿出一包一次性杯子,给我们泡茶,我注意到,她泡的是茉莉花茶,而不是奶茶,开水一冲,香气弥漫,她说了句:“茶不好,你们将就啊。”浓浓的川普,我们都客气起来。
“您是四川人?”张思远问她。
“对啊,现在叫重庆,万县的,我们家老黄也是,你们呢?”这才知道,老板姓黄。
“我们来得杂,有浙江、江西、四川,反正都是南方的。”思远一一介绍。
“浙江妹子,江西老表,我们重庆也是四川,那就真是老乡了”黄老板将气氛活跃起来:“你们是从敦煌开车过来的?要不然怎么碰上老刘了?”
“对啊,老刘专门介绍,我们才找得到你们这里的。”我回答到。
“他这个人啊”老黄摇了摇头,“给我介绍了好几拨老乡了,我晓得,他是照顾我的生意,其实,他自己才需要照顾。”
“老刘是个好人,他帮我修车的,我看得出来,忠厚人。”我不忘夸奖老刘一下。
“造孽人哟”老黄的普通话忽然变成了四川话,他自己也笑了笑“我一激动,四川话就出来了,关键是看到老乡了。”
“都听得懂,你就说四川话,很好听的。”高妍插嘴:“哥,四川话走起”她对我说到。
“你跟老刘是同学?”我改口用四川话,显得那么自然,连小池看我的眼神都发着光。
“唉,我们都是逃难过来的,他是和老娘投奔舅舅,我是独自一人来这里找我的二爸。”
“二爸?”妍子明显不理解这个称呼,我解释到:“就是二叔”我用的是普通话,这个转换之快,小池被逗笑了,她模仿四川话对我说到:“庄哥,两种口音转得快哟”。
我也笑了起来,继续问到:“你们在一个兵团?”
“应该说,我二爸和他舅舅都是一个部队的,所以在新疆就在一个兵团。我父母都在四川农村,太穷了,我兄弟五个养不起,二爸回乡探亲时,就把我带到新疆了,他和二妈当时没有生育,把我过继给他们,算是有口饭吃。我们在农二师子弟校读书,我的户口已经被转过来了,但老刘没兵团户口,只能算借读,我们一起上的学,所以就跟老刘在一个班了。小学到初中,都在一起。”
“那就是说,你们是发小?”张思远问到。
“算是吧,他比我大一岁,块头也比我大些,所以,他常常保护我,免得受人欺负。我二爸是个小干部,生活上也不亏我,他就条件差些,但从不要我的东西,讲义气。”
“是因为他没户口的原因吗?”我问到。
“是吧,也不全是。他舅舅只是个职工,开车的,自己也有两个孩子,所以对他们也不是很好,条件就那样,也怪不得谁,他妈妈农闲时就在食堂洗碗,棉花出来时为了多挣钱,还要在地里去帮忙摘棉花,那是个很累的活,没干过的人不知道,男人干起来也很累的,伤腰。”
“他们就一直和他舅舅住在一起?”
“那哪能呢?”老黄招呼我们喝茶,又给妍子递了支烟,继续说到:“他舅妈加上两个孩子,单位分的房子已经很挤了,住在一起肯定长久不了的。他们在边上空地搭了一个小房子,母子相依为命,砖头是他舅舅拉来的,晚上搭建,白天还要工作的。”
这时,老黄的老婆过来,问我们:“几位老乡是吃米饭还是吃面食?”
我马上站起来推辞到:“别客气,我们过一会出去吃烧烤,原先都计划好了的。”
“吃烤全羊吗?”老黄问到。
“对,大家都想吃。”
“巧了”他回头对厨房喊到:“菊香,别搞了,叫麻子过来,就在这里弄,你打电话!”
他回头对我们说到:“麻子是她弟弟,开烧烤店的,烤全羊,他拿手,今天就在我这整,怎么样?我请客,我也好久没正经吃过了。”
“那怎么好意思?”我说到:“先说好,我们是一定要付钱的!要不然,我们走,葡萄干也不买了!”
老黄实在推辞不过,看我态度坚决,于是说到:“老乡来了,本来该我请客,那这样,羊肉钱你们给,但酒得喝我的,要不然,啥也别说了!”
“要得”我只好答应了。
继续老刘的话题“你们初中毕业就没在一起了?”
“初中就没毕业!”老黄说到:“我们跟别人打了一架,老刘被开除了,出来混江湖。”
“啥情况?跟谁打架?”
“初二那年,我二爸有个摩托,我和老刘也会开一点,一个星期天,我俩骑这个摩托出去玩,开得比较远,路上碰到四个维族的少年,他们在玩甩石头,就是一根长绳子前面一个皮套,套上石头转圈,然后利用离心力将石头甩出去,力量大得很,这是他们放羊的基本功,用来赶羊的。”
“这个我在电视上见过,挺好玩的样子”妍子说到。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一块石头打到我们车灯上,把前大灯打破了,这可是我二爸的宝贝”老黄讲述时仍然能保持平静,说明他经历不少:“我把车停下来,去找他们理论,要他们赔,他们要是跑了也就算了,谁知道他们中有个跟我们大差不多的人,抄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来,打在我的身上,我倒没伤到什么,老刘从我后面冲了出来,照那个人就是一拳,混战就开始了,双方打得皮青脸肿,这时,一辆大车停下来了,下来两个维族人,制止了打斗,他们说是政府的,要带我们到政府去,我和老刘不干,他们要扣车,我们没办法,只好上了大车,跟他们到了政府。过了一晚上,没吃没喝,关在一个小屋子里,第二天,兵团来人,把我们接回去了。”
“怎么解决的呢?”我问到。
“说我们破坏民族团结,必须要给少数民族兄弟给交代,我还好,二爸是个干部,只是写了个检讨。老刘先动手打人,他又是个借读又是个黑户口,就把他开除了。”老黄说到:“他就在货站帮人卸货,他舅舅是个司机,帮他找的个零工,当时他妈妈早就嫁到敦煌去了,所以,他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余有点钱,就给他妈妈寄过去”老黄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到:“人的命差了,天老爷就捉到你一个人坑。他舅舅出车祸死了,他也就没着落了,只好到敦煌投奔他妈妈去了。”
“这个我知道,老刘跟我说过。”我说到:“你后来不在农场开了吗?”
“我那时也逆反,不听人管教,二爸没办法,想辙找关系,把我送到石河子一个技校,学修车,算是有门技术,后来,不是改革了嘛,我也就开过一个汽车修理店,叫老刘过来帮忙,他也跟我干了几个月,技术没学熟,他继父又病了,他又回敦煌了。”
“那你怎么现在做起葡萄干生意了呢?”高妍问到,她对所有的生意都有兴趣。
“我这人爱折腾,汽车修理虽然赚钱不多,但维持生活是绝对没问题。我总想出去闯下,后来有了点本钱后,就买了一台运输车,跑运输,每次路过敦煌,就在老刘那里歇脚,你知道我跑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吗?”他自问自答:“我到过福建,走多了,心思又活了,我觉得跑运输实在辛苦,于是又改行卖葡萄干了。”
这时,他老婆的弟弟来了,打过招呼后,他们到后面去了,老黄说到:“当然,与我老婆也有关系。”
老黄笑着说到:“我老婆是我路上捡的,你们信不信?”
都很吃惊,还有这种事?
“她是随河南四川的农民工一起到新疆摘棉花的,谁知道,她在石河子下车后,上了趟厕所,一起来的人就已经被兵团的车接走了,她一个人吓得不得,行李在地上,坐在火车站外面的马路上抹眼泪,我开车路过,就多了句嘴问了一句,哪知道她一开口,我就知道了:四川人。我问她要到哪里我带她去,她怕我是坏人不肯。于是,带她到车站派出所我的一个同学那里坐下,有民警在场,她放心多了我找到用人单位的一个熟人,打听到他们工头的名字,再叫那个工头打电话到派出所,她接了,才相信。表示愿意坐我的车去。在车上闲聊才知道,她家父母有病,弟弟上学,很困难,今年和同乡第一次到新疆来,想摘棉花挣点钱回去。”
老黄喝了口茶,又对厨房喊到:“菊香,烧个汤,干吃不得行!”
“晓得,就你聪明!”
老黄得意地一笑“当时,我老婆长得还是好看的,一个大辫子,我当时就起心了,就对她说,如果你摘棉花太累,就来找我,我就在这里。我说的是我停车的那个地方,我住在那个朋友的家里。她摘了一个月棉花,我就在那里住了一个月,每天去看她,弄好吃的,给她送去,把她感动了。你们说,我这个老婆是不是捡的?”
“你看看人家,一个月哟,每天送吃的,庄哥”小池看着我笑着说。
“难不成,我给你做了这么久的饭,都白忙了?”我也反问到。
“后来,我根据自己的经验,觉得做葡萄干生意还不错,因为它不怕坏,好保存,利润不很大,但风险也不大,所以就搬来吐鲁番了,当时这条街还是农村,买下这个院子,当时也不贵,我至少有个像样的家了。我的生意虽然不大,但日子也还算滋润,要不然,她弟弟也不会来。”
“别说了!快来吃饭!”她老婆叫到。
我们来到后院,那里已经有一张大桌子了,羊肉已经烤好,整只放在一张桌了,自己拿刀割了吃。菊香的弟弟叫王麻子,是今晚的厨师,他一边笑一边搓着自己的白围裙,说到:“已经烤好了,就不在火边吃了,烟子熏人。我还炒了几个四川菜,不知道你们口味习不习惯。”
除了那只烤全羊,桌上还有一大锅羊汤,里面还是几个品种的蔬菜,与我们上次吃的羊肉汤锅差不多,更惊喜的是,还有四五个专门炒的菜,有炒羊腰,有爆羊肝,最为惊喜的是,还有个麻婆豆腐。
王麻子看着我的表情,立马说到:“豆腐也是一家湖北老乡磨的,这里卖石磨豆腐的,只有他一家。”
我立马意识到,这又是一家漂泊的人,也是辛苦的人,我记得小苏跟我说过,磨豆腐是穷人的生意,虽然有钱赚,但是最辛苦。
他们的真诚招待,用尽了心思,老黄两口子的敬酒,我也不能推辞。
“之所以要在家里请,关键是在外面不太安全。你们不晓得,维族有些人,最近,有点闹,我们这里还好点,听说喀什那边比较凶,我劝你们不要去了。”老黄的话倒让我们意外。
“你推荐呢?新疆哪里好玩些?”张思远负责看地图,规划行程是他的任务。
“北疆好些。毕竟,哈萨克好打交道,也富裕些,各方面条件也行,当然,天山也要去,毕竟那是新疆的标志。”老黄补充到:“乌鲁木齐大巴扎就最好莫去了,最近发生过一些案件,不好说,反正,不一定太平。”
这又是我们没想到的。
“为什么哈萨克好打交道呢?”小池喜欢追究道理。
“他们日子过得好啊”王麻子接话到“他们一家一年出栏二三百头羊,以一千块钱一头算,你们想,是不是很有钱?”他随即又补充到:“有钱挣的人,是不爱瞎胡闹的。”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老黄说到:“原来苏联解体了,不是哈萨克斯坦独立了?新疆有新哈萨克听说,自己民族有国家了,有个别人卖了牛羊,卷起帐篷,就到哈萨克斯坦去,名义上是走亲戚,实际上是想安家,但去了的,短的一个月,长的半年,都回来了,因为,还是新疆条件好,能挣钱,那边太穷了。他们没有其它想法,这叫闷声发大财,哈萨克人实在,人也和善。”
我们听了,觉得有些道理。
“为什么南疆要穷些呢?”高妍的问题又来了。
小池说到“我觉得自然环境很重要,你想,最大的沙漠在南疆,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一堵,自然条件就比较恶劣了吧?”
“不全是”老黄说到:“我跑运输的,南疆也比较熟悉,那边也有很好的草场和农场,我们农二师就在南疆,关键在人,原因也有很多。不过,也没啥,中国这么大,各地各地有不同,你们浙江的土地也不多,为啥就那么富呢?”
王麻子也说:“是的哟,原来浙江人跑到四川来弹棉花的、掏耳朵的也很多,原来不富的,怎么这些年发得这厉害?”
“也许老黄说得对,关键在人吧”我站起来,对王麻子说到:“敬你一杯,今天辛苦!”
“今天你烤的羊也好吃、炒的菜也好吃,王师傅,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烤呢”妍子也站起来,敬他的酒。
他也站起来,连喝了两杯,说到:“我也觉得我烤得好,但只有本地人爱吃,主要是回头客多,外地游客不爱到我店子来,我对门那家烤的我觉得不怎么样,但是内地客人就爱去他那里。他平时没生意,到旅游旺季还要排队,怎么回事,他们连汉语都说不好,怎么旅客就买他们的账?”
“他们是维族的”我问到。
“不是,是回族的。”
“人家是戴白帽子的,女的戴头巾,内地游客觉得这才是新疆人,这烤羊肉才正宗吧?”高妍接话到:“不是你的味道不行,是你的包装不行。”
“那我要怎样包装?”
“陈佩斯在春节联欢晚会上那个小品看了吧?”我笑到:“他那样就是包装。”随即,我模仿陈佩斯当时的动作:“羊肉串羊肉串,乌鲁木齐的羊肉串”,逗得大家大笑起来。
估计确实喝多了一点,走的时候是高妍结账,我也没问细节。
到了宾馆,喝了点茶,稍微清醒了点。这时,张思远和妍子来到我们房间,商量明天的去向。
大家一致确定,先到乌鲁木齐再说。
吃得确实有点饱,大家都睡不着,坐在一起闲聊。
“没吃完呢,他们非要给我们打包,我没要,这东西带在路上,很快会坏掉的。”妍子说到:“虽然只吃了一半,也算是过了个瘾,才两千块钱,值!”
“况且,人家拿出来的两瓶泸州老窖,没算钱吧,烧的汤也好喝,爆羊腰第一次吃,好吃!”思远也在赞叹。
“豆腐,在吐鲁番吃到湖北人的石磨豆腐,四川厨师做的,这个组合,有意思。”小池也说。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问到:“妍子,你买了多少葡萄干?”
“万把块钱吧,反正,我酒吧里也需要,这老板给我的价格,比在北京便宜,况且,正宗是没得话说的。”
“你买了这么多葡萄干?要运回北京?有空间吗?怎么没看见你们往车上搬呢?”和问到。
“酒喝多了吧,要不是思远帮忙,我怕还扶不动你”小池嗔怪到:“她买了过后,找运输公司托运,相当于直接寄回去,你还以为用你这破车拖?”
高妍递给我一瓶冷饮:“思远刚买的,有冰,冷静冷静。”
我喝了一口,畅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