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略微笑了笑,好江二,不逼一逼哪里会动脑子,而今这么放手不理,倒是有理有据,辩得高妙。
青年轻哼一声,回道:“然而,释道误国,你阳明学却多有对其包庇之处,魏晋之时,道者为大,举国上下实行清谈之行,最后被五胡乱华,导致衣冠南渡,何等悲哀?尔又如何说?”
江柳愖笑笑,道:“哼,杨墨老释,学仁义,求性命,不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学者以仁义为不可学,性命之为无益也?”
这时候,沈康缓缓起身,抬眼看向那对答的青年,拱手道:“你既然如此排斥释道二说,小可有一言,敢问兄台可知,何为缘起法?”
青年略微顿了顿,轻哼一声道:“家师多次告诫我等,释道害人,不可多学。”又顿了顿,脸色微微泛红,道:“故而,并不知何为缘起法。”
他又想了想,仰起头反问道:“你既问我,定是知道了?”神情中带着些不可一世,想来此人的老师,应该是广东一带比较有名望的先生。
沈康拱拱手,笑着道:“缘起法乃是十二因缘法,是苦缘生,缘灭的十二个次第。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一切苦皆缘起于无明,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乃至生缘老死,起愁叹苦忧恼,是名大苦聚成。”
沈康口齿清晰,条理清楚,朗朗的说了这么一番,眼眸含笑,道:“世间诸多学说,若非真正去接触了解,怎能夸夸其谈言之误国?”
又撩了一下衣衫下摆,走出了长桌,拱手笑道:“兄台又是否知道,何为道?”
那青年脸色略微泛红,道:“道,自称是天地之理,这谁人不知?”
沈康笑了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若能解释清楚,便不是道了。”
“你!”青年咬紧牙关,轻哼一声,道:“你也说不清楚,又何必指责我?”
沈康缓缓的踱步,道:“道,包含万物之理,无形,无声,无体,永恒不变,是以,小子才说是解释不清楚的。要了解大道,必要用心体会领悟,明了这个道理,便可以谈论天地万物。”
他微微蹙眉,接着道:“你所说的天地之理,不过是常人的赘述,而非心体之情,你并不懂。天地未行,无物,无像,称之为无。无便是道之本体,宇宙本源。当大道行之,万物随之产生,可称为有,这个“有”便是道的作用。是以,思及天地本始是无,便可以了解道之奥妙,思及万物之根源乃是有,便可了解道之广大无边。”
说了这么一番话,刘源都不禁想要拍手称好,空洞的阐述是最低级的辩驳,只有将自己的体悟与思想传扬出来,才是真正的观点。
青年毫不客气的道:“吾乃天关三皓之黎养真先生门下弟子,师承甘泉先生嫡传,你是何人,也敢在我等跟前大放厥词!”
沈康微微一笑,道:“学无所成,不敢败坏师长名声。”
这一句“不敢败坏师长名声”,既是谦和,也是讽刺对方。
这时候,角落里的老叟吃完了最后一只粉果,站起身来,刘源无意识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完,顿时大惊,赶紧起身。
老叟朝他笑了笑,走了上前来,一把按住刘源的肩膀,让他坐下,自个儿笑了笑,道:“春祥茶楼的粉果可谓城中一绝,今日这一桌便由老叟来请。”
江柳愖疑惑的看了看他,问道:“你是......”
老叟笑着摆摆手,道:“饮茶一老叟。”
刘源拱拱手,道:“上次一别已经七八年不见...您依然精神矍铄。”
老叟笑了笑,道:“尚好。”转而看向沈康,问道:“私以为老释之学乃是异端,你因何以为其大?”
沈康微微蹙眉,道:“并非小子以为老释为大,只是各家学说皆有其理,凡看经书,要在致吾之良知,取其有益于学而已,则千经万典,颠倒纵横,皆为我之所用。阳明先生曾经说过:一涉拘执比拟,则反为所缚,虽或特见妙诣开发之益,一时不无,而意必之见,流注潜伏,盖有反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觉者矣。小可认为,诸子百家,百家争鸣,才是一个时代的文化鼎盛。”
老叟听闻此言,深深的陷入沉思面色也由方才的和善,渐渐转变为严正,一头鹤发,在此时显得恍如仙风道骨的来自深山的老神仙一般。
沈康缓缓的道:“集各家之经典,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化为我用,方可称为博大。”
辩论的青年不屑的道:“利国利民才堪大用,误国误民之歪理邪说,便是糟粕。”
沈康不由得哼笑,道:“便拿道家来说吧,俗语说,十道九医,那么可否将这部分医用之于民呢?而这个道,也去体味一番,方为见多识广啊,坐井观天,难道就是你师长所教授的?我相信,世上没有一位老师会这样说,而你们的行为与言语,也只是自己体会错了吧?”
沈康笑笑,拱手道:“遑论哪一种学说,皆是一把双刃剑,在我手中是为大明为百姓披荆斩棘之刃,于尔手中则是自伤自身之刃,你我道不同,是以不相为谋。”
沈康说,任何一种学说,都有其有用处的一部分,并且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既然有用,为何要一味的排斥异端,而不去吸收它的有用之处呢。
又说,这些学说,是一把双刃剑,要看使用它的人是谁。在沈康手中,它们可以治国,利国利民,但在不但不懂还要一味排斥的人手中,便是伤害它们学说地位的东西,沈康与他们的格局不同,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同,所以不想要在跟他们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