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一扯衣摆,利落的坐回桌前。
王麓操与江柳愖对视一眼,二人微微一笑,各自以毫不掩饰的挑衅目光看向胡瑜鸣。
读书人都讲究个颜面,这个颜面,你给我,我自然不会差了你的,可你不给我,我又凭什么给你呢?
王麓操是风度翩然的世家公子,个性里的高傲是无法掩饰的。江柳愖又是个得势便猖狂的个性,沈康呢?惯会以笑脸报复。
这胡瑜鸣明摆着不给他们三个面子,兴冲冲的打算不给他们台阶,这三人岂会轻饶了他?
三人皆是制时文的高手,在鹿鸣书院这等优质书院中几乎是无可匹敌的,放言汝宁府同年中,也是佼佼者,岂会怕了一个胡瑜鸣?
胡瑜鸣感受到了三人的挑衅意味,心头涌上一股被人轻视的感觉,面上不由有些难看。
他一咬牙,蹙眉起身,道:“大明江山千古不变,何故以苛政治国?苛政猛于虎!”
而他身侧的两位同窗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在心中捏了一把汗,不得不说,连他们自己都被这三个少年所说服了,这场谈辩,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么?
胡瑜鸣的垂死挣扎,在三少年眼中显得尤为可笑。
沈康起身,拱手行礼,沈康的个头儿只堪堪的到胡瑜鸣的胸口,二人对站着,让这悬殊的身高更加明显。
饶是胡瑜鸣恶意挑衅,沈康依然保持着该有的礼仪,在胡瑜鸣狗急跳墙的行为面前,显得更加风度翩翩,也让一时间忘了行礼的胡瑜鸣心中又压上了一根稻草。
“若一定要遵循守旧的政法,那么该让陛下效法三皇五帝,回道奏乐而凤凰飞来,击磬而百兽共舞的尧舜时代,若是做不到,那么泥古者的话只能拖累实干者而已。”
他微扬双唇,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小牙,一双黑眸熠熠生辉,从容坐下,淡然的端起酒杯,在唇边抿了一口。
林轩之张张唇,胡瑜鸣也太不自量力了,你哪怕对阵个三五回合再败下阵来,藏英书院的面子上也还好看些啊,你倒好,总共说了一句话,便再也没有了对答的勇气。
最令人气恼的是,这场谈辩,就是他胡瑜鸣自己提出来的!
林轩之尴尬的干笑了两声,想要缓和气氛。
“哈哈,沈三,你这口舌真是忒利了。当日在汝宁府府衙公堂上,愚兄便是领教了,没想到今日再一见,又进步了。真可称为铁齿铜牙啦!”
沈康笑着拱拱手,微微颔首,似羞愧至极的模样,道:“不胜酒力,不免酒后狂妄了,让林兄见笑,见笑。”
他是说:我喝醉了,得罪人了,不过不背锅。
林轩之略微顿了顿,听明白了他的话,笑道:“哈哈,不怪胡兄难以招架,你们三人联合一处,真有古人清谈之风,来日咱们效法古人击麈而谈,岂不风雅?”
古人击麈而谈,那必定是各自站着论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精彩至极,与胡瑜鸣对战?
仅此一次,再无可能了。
胡瑜鸣面色赤红,强撑着笑意,道:“是啊,今日这酒,似乎比往日的醉人,我不过饮了三五杯,便开始头晕目眩了,待下次,咱们再战一番,哈哈!”
王麓操笑道:“说起来,这句量力而举,度德而行倒是实用,我得记下这句,以此自勉。”
凡事量力而行,听明白了么?
真当什么人都可以挑衅鹿鸣三杰?
可笑!
王麓操明晃晃的一把刀子捅进了胡瑜鸣的胸口,而胡瑜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题目是自己同窗提出来的,事情是自己做下的,他哪里说得出道理来?
胡瑜鸣干笑着,感觉自己的脸都要僵住了,后背的衣衫全都被汗水打湿了,只想赶紧逃离这场聚会。
他站起身来,扶额笑道:“诶呀,真是让诸位见笑了,愚兄这,这是人有三急,先退席了,待来日三位再来归德府,愚兄定当扫榻相迎。”
王麓操三人各自起身,笑容颇具深意,道:“就此别过。”
胡瑜鸣摆着手,脚步悄悄向门外挪动:“就此别过,你们继续,继续,别扫了兴。”
江柳愖笑的开怀,挥手道别:“胡兄慢行,小心脚下,量力而举,度德而行啊!”
沈康微笑着道:“胡兄慢行。”
胡瑜鸣尴尬的笑着,仿佛听不懂江柳愖的话,退出门外,一转脸的功夫,整张脸上的笑容换为懊悔与惭愧,羞红的脸,堪比红布,连脚下也顾不得看清楚,一不小心,绊上了墙角的花架。
“骨碌碌”花瓶掉在地上骨碌了几圈,胡瑜鸣顾不得其他,掩面疾步逃走。
门内,林轩之既不因胡瑜鸣而道歉,也不假意的骂胡瑜鸣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提起这件事情,就像是故交重逢一般的笑着举杯:“这次你们出门游学,不知归期何其,一路之上,可得保重身体啊。”
江柳愖道:“林兄便别为我们操心了,这衣食住行往日在家中都是顶好的,可一旦出门在外风餐露宿是必然的,也没那么些讲究,重要的是结识英豪,开拓见识,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话说的可真是好听啊,也不知是谁前不久因为没按时用餐而气的哭了出来呢。
但从江柳愖的话中可以看出,虽然是吃苦了的,但他却非常享受,并且在与旁人谈起时,更觉得这是一件让人感到荣耀的事情。
沈康道:“下一程,咱们便要去往南边了,天气转暖,一路上必然是春光灿烂,即便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也是人生一大兴事。”
江柳愖略微想了想,是啊,南边啊,吴侬软语啊,秦淮风雅啊,画舫美人啊......什么狗屁的风餐露宿,这分明是寻美之旅嘛!
这么一想,他显得更加高兴了,一拍桌子,起身道:“是!与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同行,真是人生难得的兴事!”
啧啧啧,这话,说的真是好听。
王麓操斜睨他一眼便知他所思所想,不由得低低一笑,纳闷着,他王麓操怎会与这等俗人交友呢?
奇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