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一日起,这首诗就在汝宁府传开了,作诗之人,便是常教谕。
刚开始,人们还在狐疑,这位沈郎,究竟是谁呢?
到后来,人们开始联想起来,是那位十岁的县府双案首沈康?是那位将自家稻蟹种养法传到整个西平县的沈康?是那位在汝宁府地震中,舍身救人,帮助灾民的沈康?
是吧。
除了他,还有谁称得上令人惭愧,令白日难以追赶?
除了他,还有谁称得上绿杨风月下的郁秀沈郎呢?
更何况,他的学识,在这个年纪的确让人钦佩。就这样,就因为这首出自常教谕之手的诗,沈康成为了汝宁府追捧的风教典型。
这一番传唱之下,又有数名读书人写上几首诗传出来,将沈康捧得高高的。更有甚者,竟结伴来到鹿鸣书院与沈康会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事,沈康却隐隐的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未想过会收获这样的名声啊。
下南村热闹起来了,清凉巷热闹起来了,每日都有三五结伴的读书人到访,只为看看这位郁秀沈郎生活的地方。
沈康不胜其烦,就在这件事发生的七八日以后,便开始闭门谢客了。他深深的知道,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明年的乡试。
然而,这些人哪能轻易放过他去?
不见面,没关系。各个诗会的请柬,如雪花片儿似的洒进书院中。
藏书楼中,众人围在一张桌子前面看书。
刘术匆匆跑来,大口的喘着粗气,双手奉上两张请柬:“公子,县学的吴大元给您送请柬,还有归德府龙塔书院的张世新也送来请柬。”
江柳愖斜睨了沈康一眼,笑着道:“沈三,你还是去吧,这么个躲法,能躲到何日?”
张阁抬眸看看二人,笑道:“躲百姓,躲诗会,若是旁人见此情景,指不定欢喜成何等模样,你倒是说说,为何要躲?”
沈康撇撇嘴,抬手告知刘术道:“去回了吧。”
“公子,还是说您病着?”
沈康扬唇而笑,点点头:“恩,就这么说。”
刘术心中也希望沈康借此机会多多参与诗会,与同乡的读书人接触接触,可谁让人家才是主呢?
只得略带遗憾的叹口气,拱手道:“是,小的知道了。”说完,便转身出门去,用这千篇一律的回答,去应付送请柬的人。
沈康回过头来,道:“其实,也不是不想去,主要是小弟的诗拿不出手,若只为应付作诗,那就更加做不出好诗了。参加诗会,当真不适合小弟。”
王麓操笑笑,以折扇轻轻的扇着胸口,道:“也是没得意趣,不去便不去了。改日倒是可以再去你家中,咱们熟识的几人聚聚。”
“哈!”江柳愖笑道:“王麓操,你究竟是想让我们聚聚,还是想去沈家,远远的瞧一眼沈家姐姐的风华姿态?”
“哼。”王麓操耳廓泛着红,脸色却纹丝不动,一本正经的扇着扇子道:“期望犬儿口中,能吐出象牙来,倒是某的不是了。”
这二人可许久没有互怼了。
沈康和张阁相视一笑,却是不理二人,优哉游哉的看自己的书。
“你虚不虚啊?最看不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江柳愖气恼的道:“沈家姐姐是美貌,咱也爱看,却是大大方方的看,但无一丝亵玩之意。”
他哼了一声气,接着道:“不似有些人,嘴上句句言说自己已然定亲,却暗地里行这偷鸡摸狗之事。”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甚至还牵连到了沈宁的名声。
王麓操冷笑道:“对牛弹琴。”说完,“啪!”的一声将扇子摔在了桌子上,两手一抖,将袖子滑下去,拿起面前看了一半的书,再也不想和江柳愖对话一句。
江柳愖笑道:“王公子,您只顾着恼羞成怒,连自个儿的怀袖雅物也不心疼了?哈哈,哈哈,有趣!”
沈康一扶额头,闷声笑道:“江兄且饶过王兄了吧,这话若让我家大姐听去,定再也不肯帮小弟为诸位设宴了。”
门外脚步声急匆匆,刘术进门:“公子,吴大元传话的人说,等公子病好,传个话过去,他再来主持诗会......”
沈康?蹙眉笑了笑,一面翻书,一面道:“他们不将我捧到云端,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座众人恍然了一瞬间,纷纷心下一惊。
沈康道:“去回他,明年乡试之前,某的病,都好不利索了。”
依然恍若未见?
另外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原来这些人,是想将沈康高高捧起,让他忘乎所以,再出一个“伤仲永”的沈三郎。
人心何其狡诈啊。
面上对你越是善意吹捧,私底下的心肠越是歹毒。
刘术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一切,他连忙拱手道:“公子,是小人办事不利,扰了公子读书,小的这就去回了他们,再有请柬来,一律挡在门外。”
沈康点点头:“去吧。”
“是。”
回过头来,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王江二人,纷纷互相递了个眼神,示意对方别再吵了。
二人接到对方的目光,又嫌弃的撇了嘴,白眼一翻,读自己的书去。
就这样,沈康每日进行着自己平淡的日子,无论外面如何满城风雨,他自不动如山。
骆逋先前还担忧沈康被人捧得太高,恐怕他迷了眼睛,但见沈康的样子,也就安下心来了。
大明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
皇帝仪仗穿过前门东街的繁华之地,浩浩荡荡的往宫里回转。
朱厚熜终于恋恋不舍的,从西苑回到内廷。这段日子,除了每日的讲经与方士在一起,便是金羡仙伴驾。
方皇后与杜康妃虽然也偶尔陪同,不过,她们哪里有年轻貌美,善解人意的金贵人来得妙趣横生呢?
年幼的皇子朱载垕,日夜想着能见他父皇一面,却也不过是在庭院中读书时,朱厚熜路过此地,父子二人相隔甚远,却没能真的见面。
在朱厚熜内心深处,他也不希望道士口中所言的两龙不相见是真的,可他已经失去两个儿子了,他不敢再冒险亲近孩子,更不敢贸然的册封太子。
杜康妃,只是要时时提醒朱厚熜,朱载垕的存在,如此便足够了,西苑一行,于她而言,收获颇丰。
但在朱载垕幼小的心中,却只是认定了,父皇不喜欢他。无论母妃如何促成,他都注定难以与不喜爱自己的父皇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