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桌子的几个少年大喊着,茶棚里的学子们纷纷看了过去,一个中年学子道:“是吴大元。”
“常教谕的门生,吴大元?”
“是啊,就是他。”
“听说今年首名要点他。”
“是吗?”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看他志得意满的样子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吴大元生的魁梧,十五六岁的模样,他大笑道:“等考过了再庆祝不迟,你等如此庆贺,若到时张县尊点了旁人为首名,我这张脸往哪儿放啊。”话是说的漂亮,可听起来却像是在等人接着捧他一般,十分的言不由衷。
同桌一人道:“听说鹿鸣书院的学子有七十多人来参加县试呢,县尊大人不是曾经赐了一幅字给那个...那个叫沈康的学子,说不准偏帮他呢。”
听到此处,沈康三人纷纷面面相觑,他们竟然知道沈康这个人?
吴大元不悦的拍着桌子道:“我已查过!那沈康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十岁小儿,写了个甚破烂物什得到张大人青眼,投机取巧的小人,必然胸无点墨,何必在意他!”
沈康几人在书院读书,对于县学的情况可以说是空白一片,可他们倒是很了解沈康的样子啊。
沈康笑了笑,不置可否的抬手去拿茶杯。
江柳愖却气得面红,他轻哼一声,道:“是否头名要考过了才知道,考场还没进就自称头名,难不成是说县尊张大人意图徇私舞弊?”
江柳愖是谁?
青州江家的公子爷!
他能容得下旁人在自己面前猖狂?
开玩笑!
此言一出,果然,茶棚一下子静了下来。
吴大元“腾”的站起身来,五尺身高迈着大步来到三人面前。
“方才那话,是你说的?”
江柳愖正举杯喝茶,听见他说话,顿时“砰”的一声,将茶杯摔在了桌子上,扬声喊道:“武阳!这茶棚子不干净!苍蝇到处乱叫,你听不见么!还不将苍蝇赶出去!”
沈康是太习惯江柳愖平素吃瘪的样子了,突然见他这般,倒有些不习惯,只是笑着不说话。
江家的小厮得令,略一摆手,上来七八名壮汉。
武阳拱手道:“这位公子,您是自行出去,还是我们请您出去?”
吴大元鼻孔放大,脸色通红的厉声问道:“你是何许人也!竟敢如此对我,我要呈报教谕大人,对你除名!”
江柳愖略微歪头,看向他,道:“我,江柳愖。”又抬手指着沈康道:“他,就是你口中胸无点墨的小人沈康。”
吴大元微微一怔,沈康从容不迫的抿了口茶,抬眸看向他,笑着道:“我是否胸无点墨,还要由考官决定,兄台,出口伤人可非读书人的本分。是谁教了您这些刻薄之语?说出来让我等见识见识。”
“你,你。”听了沈康的话,吴大元哪里还敢说自己是常教谕的门生?
羞也羞死了。
他闷闷的指着沈康和江柳愖,道:“咱们走着瞧!”
“小弟静候佳音。”沈康微微颔首,文质彬彬的,气得你跳脚。
俗话怎么说?无言装13最风骚。
吴大元走后,整个茶棚却更静了。
邻桌的一个少年笑着拱手走来:“沈贤弟,在下秦正,对贤弟的文名与品行早有耳闻,今日终得一见,幸会!”
沈康顿了顿,感觉到整个茶棚里的人都在看自己,仿佛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一般,他从容不迫,微笑着拱手:“幸会。”
两个字落地,一旁数名学子走上前来。
“沈贤弟,幸会啊!”
“早就听闻你在去年流觞宴上大放异彩,十二色花十二客,随风倚至簪缨侧。朗朗上口,引人深思,真是好句啊!”
“沈贤弟,那稻蟹种养,官府传至我家中,家父家母今年都打算照着法子试一试呢。”
“诶?我听说沈贤弟与同窗被上了重枷,押送至汝阳县,一路上面不改色......”
沈康一一点头,微笑着应对:“某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学子,不敢应承诸位兄台的谬赞。”又道:“这位江柳愖,却是我们书院的诗文魁首。还有这位宋渊,偶得佳句,也着实令人爱不释手。”
“是啊,早就听闻江贤弟的诗才之名,今日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沈康顺便将身边的江柳愖和宋渊带入了话题,一块聊了起来,缓解了尴尬的局面,也让自己得到喘息。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只见数名搜子手持兵刃来到了县学门外。
一众考生,在一息之间静了下来。
县学大门打开,县试,即将开始。
这边的学子见此情景,纷纷朝三人挥别,然后乌央乌央的拥挤到了考场门外去。
刘术抬眸看了看,道:“公子,咱们等等吧,进了门还要等唱保,不急这一时,别被人挤坏了。”
宋渊笑了笑,道:“你们家公子身强体壮,较之那些文弱学子不知强多少倍,被你一说,我还以为沈三郎是纸做的呢。”
沈康笑吟吟的道:“阿术,提篮放下,你去马车上等着吧。”
刘术点头,将提篮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嘱咐道:“公子稳住。”
沈康长舒一口气:“放心吧,没听到宋兄说的么,你家公子身强体壮,还能镇不住这小小应试么。”
“是。”刘术相信沈康可以做的好,只是心里忍不住的反复嘱咐,反复啰嗦,都是因为对他爱护敬重啊。
见刘术走出茶棚,沈康转眸看向考场门外。
今日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学子,将来又有几人能得天所佑投报朝廷呢?大多数人,经过一场一场的考试,最后还是难以如愿以偿,折戟沉沙在这漫漫科举路上。
他看见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与一个八九岁的小童站在一起。他身穿着洗的发白的青衿长衫,袖口发毛,是缝了又缝的,他独自提着篮子,弓着背,略微踮起脚,在考场台阶下面,巴望的瞧向门内。
考场门口的搜子,将学子们的衣衫扯开,一一搜查着他们的提篮。突然一个搜子大喊道:“将时文夹带在笔中!真亏你想得到!”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齐齐的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书生身上。
“来人啊!拉下去!”
书生脸色铁青,不住地作揖拱手:“让某考吧!官爷!让某考吧!”
搜子冷笑道:“夹带小抄,你这样的读书人配进考场么!快拖走!”
随之而来的皂吏铁面无私,将他连拉带扯的拖走。
江柳愖长叹一声,道:“每逢考年皆有如此妄图蒙混过关之人。”
下面等待的学子们忍不住的心尖颤抖,一面骂着那人所作所为有辱斯文,一面骂搜子不过下等皂吏,也敢不尊重读书人,却又不得不在此等候着。
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沈康忽然有些心酸,在后世,学历不是唯一考量人的标尺,没有学历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能够在社会上力争上游。
可当今这些人不行,他们念书,念一辈子书,他们不能放下身段去操持俗事,不能经商,不能做让人看不起的任何营生。
科举,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看着眼前的情景,他更能体会到,当初父亲与他和二兄定下三年之约的深意了。
人群渐渐进了考场,沈康三人站起身来,跟在队尾走上台阶。
搜子冷面无私的将他们仔仔细细搜查,然后放进考场。
踏进考场的门槛,江柳愖道:“此门名曰龙门。”
沈康笑了笑,道:“江兄不早说,我这鲤鱼跨过龙门就这么随随便便,可惜了。”
“嘿嘿。”江柳愖道:“只要你考下去,往后跨龙门的机会多着呢。若能参与殿试,那才叫真正的鲤鱼跨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