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这四书五经听起来恐怖,但字数并不太多,潜下心来,一年的功夫,谁都能通篇的默背下来。
可这东西,难就难在了其中蕴含的重重典故,这些典故之间相互串联,那势必要关乎其他典籍。
科举重在八股文,八股文是从四书五经出题,许多学子穷尽一生之力去研究四书五经,就是为了做好八股文。
若想做出一篇好的时文,你首先要知道人家问的是什么吧?然后,要学会用古人的口气来作文,能做到有理有据,经得起推敲,而文字又纯正典雅,具有时下推崇的“温柔敦厚之风”,这就难了。
今日讲学的先生正是徐先生,这位老夫子惯常的迂腐,认为做学问是没有任何捷径的,便是一字一句让学子们默背中庸。
江柳愖不胜其烦的蹙着眉跟着背,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窗外。
徐老夫子看出江柳愖心不在焉,略微抬手,众学子噤声,只剩下江柳愖的声音。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
突然发现只有自己的声音,江柳愖转过头来看向众人,又看看徐老夫子,住了口。
徐先生轻哼一声道:“背!”
江柳愖浑身的不自在,只得背下去:“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见江柳愖一言不差的背诵出来,徐先生一腔的教训说不出口,面色微红,道:“江柳愖,作文!”
江柳愖虽然不忿,虽然冲动,但也不敢对教授自己的先生口出恶言,只能拱手道:“是。”
徐老夫子道:“当年朱张会讲二位先贤在岳麓书院讲学两月,又共得诗一百四十九篇,合编为《南岳唱酬集》,下衡山,自岳宫至槠州一百八十里,二位于船上论中庸,三日三夜未曾合眼,这才是作学问!今,尔等不过学子,怎敢轻怠?”
江柳愖面色通红,拱手起身道:“先生,学生错了。”
徐老夫子摇摇头,道:“你看启常,数年以来,学业早有所成,有那一日敢怠慢的?”
白启常起身道:“学生不敢托大。”
徐老夫子微微点头,又道:“那新进学的沈康,不足一年,学问与启常也不相上下,沈康较你还要年幼几岁,你自去反省吧。”
沈康起身拱手行礼:“学生不敢托大。”
白启常凝眸不悦,与沈康不相上下?
真的吗?
他转眸看向沈康,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些先生们面前得到这么高评价的?
徐老夫子摆摆手,三人先后坐下身去,白启常恍然觉得空气变得稀薄,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是不是,在先生眼中,他与沈康,也不相上下了呢?
“主簿大人到!”
三声高喊,两个衙差敲响了锣声,一台青色小轿抬进前院,两行十名衙差跟随于后。
众人纷纷惊讶,徐先生起身走出门去,问道:“主簿大人到来,所为何事?”
衙差走上前来,笑道:“先生,请问沈康,沈公子可是在此进学啊?”
衙差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门来,江柳愖拍拍沈康问道:“何事啊?似是寻你的。”
沈康满脸无辜道:“你问我,我也不得而知啊。”
衙差道:“贵书院沈公子,献上《稻蟹要述》,于县中民生大有裨益,县尊父母特赐墨宝一副,以示嘉奖!”
“稻蟹要述?”江柳愖问道:“你,你竟然将稻蟹的种养方式写出来?”
“是,怎地了?”沈康问。
宋渊道:“你这痴人!”他拍着桌子道:“你是不知现下这稻蟹,在落霞楼,一只要一锭银子都吃不到呢!”
江柳愖道:“物以稀为贵,你当时不就想要让稻蟹卖个好价钱?如今全县农户人人都可种养,你亏大了!”
沈康调笑道:“都过了吃蟹的时令,便是两锭银子也吃不到。”
“你真是...”宋渊道:“你便不想赚银子?”
沈康抿唇微笑,道:“一家兴不如百家兴。”
白启常面色微白的问:“三郎,你,当真九岁?”这样的胸怀与远见,当真只有九岁?
沈康扬唇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小牙,双眸清亮的道:“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
不贪钱财,这种话人人都能说。但当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有几个人能分享给其他人?白启常不知道沈康为何而将这稻蟹种养的方式,通过县里传授给所有的农户,他只知道,那稻蟹的确味美,不远的将来,稻蟹将会遍布西平县,市往全大明。
沈家的稻蟹,再也不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白启常羡慕沈康的胸怀,也嫉妒他的境遇。一股难以言喻的,既惺惺相惜,又恨不得此人消失的感觉,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山长郑东门,携带门下几位弟子匆匆赶来,迎着西平县主簿拱手笑道:“史大人,郑某有失远迎啊。”
史宏一身绿袍官服,脚踩云履黑靴,面容含笑,回道:“沈康在何处?”
郑东门拱手道:“在下这便着人去寻。”说着,转眸看向徐老夫子,端着架子问道:“沈康今日可是在你处进学?”
徐老夫子不满这态度,冷着脸道:“是。”
郑东门道:“还不快将沈康请过来。”
天下哪有先生请学子的道理,徐老夫子一动不动,却也一句话说不出来。
郑东门眸色微寒,不悦的道:“志存,去请沈康。”
“是,山长。”邱志存不屑的瞥了徐老夫子一眼,转身进了讲堂。
众多学子之中,邱志存一眼便看到了沈康,他微笑着道:“沈康,还不快出来?”
沈康略拱拱手,随之出门,邱志存和善的拍拍沈康的肩膀道:“好贤弟,为兄便知你胸怀广大,此番你算是扬名西平县了,往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鹿鸣书院九岁学子不贪钱财,将这一本万利的稻蟹要述献于全县百姓?”说着,他轻慢的瞟了白启常一眼,嬉笑着道:“胸怀大志,果然不同寻常。”
白启常被这眼神刺得全身不自在,他也知道邱志存在挑拨自己个沈康的关系,但他就是受不了这种眼神!
往日里,何人见了他不恭敬的行个礼?
他是知府之子!是浩然先生的大弟子!如今,也是白阳山人入门弟子!
为何,为何他要被这小小山野村夫之子压上一头?连这个手下败将邱志存也敢看不起他!
他如何能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