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逋门下几位弟子遵循师命,已搬好小板凳,早早的来到明伦堂就位。
邱志存被郑山长引荐于陈淳,自然是得天独厚,随侍在了他身边。
沈康侧目瞧瞧白启常,见他一身寻常的青衿长衫,却是仪表不凡,无怪乎浩然先生器重于他。
白启常感受到了沈康的目光,略微转头看向他,沈康点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白启常摸摸鼻梁,泯然一笑。
邱志存即将出风头的大日子,卢罗怎能不到场?
他与有荣焉的占了前排的座位,与几个相熟的学子坐在一处,不时的朝着讲坛上面的邱志存挤眉弄眼,却是在向众人说明:瞧见了没,我邱兄站在白阳山人身边呢!那是我邱兄!我们熟得很!
到最后却发现,并没有几个人看向他的这些小动作,索性便转过头去,将脊背挺的直直的,以此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陈淳端正的坐于讲坛,左边是随侍的邱志存,右侧是自带来的书童小厮阿恩。和颜悦色,缓缓的道:“尔等皆知,墨分五色,焦、浓、重、淡、清。作画之道,首要之重,就在于掌握此五色之变化。”
他一手揽着衣袖,一手执起身前的长锋羊毫笔,在半空之中挥道:“话虽如此,但若想要将此五色发挥得淋漓尽致,老夫可用了数十年啊。”
他转眸看向邱志存,道:“你来说说,于你而言,作画首要为何啊?”
邱志存暗自腹诽,您老人家都说了,首要是掌握五色,还让某说些什么,但却不好不回答,拱手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学生以为,理当是备好笔墨吧?”
“嗯。”陈淳笑了笑道:“有道理。”
眼见邱志存占尽先机,白启常心间有些急切了,略想了想,起身拱手,果断的道:“学生以为不然。”
陈淳有些惊讶,但见白启常却是笑了笑,抬手道:“尽管畅所欲言。”
邱志存微微蹙眉一瞬,山长明摆着将自己举荐,白启常却当中反驳他,怎能不让人生厌?
虽是如此,他还有些风度,略笑了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白启常分别朝着陈淳与邱志存拱手,然后朗然道:“学生以为,作画,意境为先。所谓意境,先人早有所言,一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此中意境,需以真情实意感知,方得佳品。”
陈淳不自觉的捋须而笑,甚是满意的点头:“不错,常言道以诗言志,殊不知作画,亦是以画言诗,以画言心,以画言志。”
“呵。”下头的卢罗冷笑了一声。
邱志存心知白启常的回答更有深度,但也不自觉有些不悦之色。
陈淳略微挑眉,目光扫过卢罗,并无一丝态度,却看向斜邱志存,问道:“志存有何见解?”
邱志存哪能容白启常占了先机,见陈淳还问自己,心间微喜,连忙道:“是。”他抬眸看向白启常,语气舒缓而态度和善的道:“诚然,白贤弟之言不假,但白阳山人所问,乃是作画首要......”
卢罗在下面站起身,拱拱手,接着道:“邱学长所言甚是。”转眸看向白启常道:“此言未免有些答非所问、哗众取众了吧?”
白启常微笑,并未理睬卢罗的问话,只回道:“于邱兄所见,乃是器之所重,于愚弟所见,乃是心境之所重,千人千见。私以为,并无不可。”
邱志存闻听此言,也有些按耐不住了,扯扯唇角,道:“贤弟,为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白启常虽脸上带着如春风般温润笑容,却暗自咬唇,这人真是无赖又难缠,分明说不过自己,还要强词夺理,让人生厌。
正在此时,沈康缓缓站起身,用极为合乎年龄的神情,无辜的看着邱志存,道:“邱兄,小子素闻学长于书画之道精通,鹿鸣书院人尽皆知,但小子入学时日尚短,还不曾见过您的墨宝,不如今日趁此机会,求引赞让我等见识见识吧!”
邱志存昨日也曾故意让陈淳见过自己的画作,但却并没有得到他的首肯,正愁没机会展示自己,这不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种境况之下,邱志存也来不及多想,胸有成竹的道:“这有何难?”紧接着,他转眸看向陈淳:“只是不好耽搁白阳山人讲学,还是另寻时机吧。”
沈康扁扁嘴,道:“白阳山人,小子见邱兄与白学兄相持不下,有一计,可否容小子一言?”
陈淳家中自有陈珑儿似的晚辈,人到了暮年之时,皆是一见这唇红齿白的小儿,便显得亲近。
是以,他略微压低身子,似乎想要和沈康平齐似的,笑着问:“小儿但说无妨。”
沈康放开手上的衣袖,眉目一转,笑道:“邱兄立言,说作画首要便是利其器,白兄立言,说作画首要便是寻心境。我等门外之人听来觉得各有各的道理,倒不如请白阳山人设题,请二位兄长规定时间同时作画,再有白阳山人品评谁者更佳,由此判断谁言为真,如何?”
沈康的意思很简单,这俩人僵持不下的说个没完,不如让他们比试比试,谁画的好,就证明谁说的对,这多简单?
白阳山人本就是为寻传人而来,听闻此话,哪有不应的道理,毫不犹豫的道:“甚好。”
然后道:“不仅此二人,在座学子皆可参与其中。”他将手中的长锋羊毫笔摆于面前,接着道:“既是比试,便要有个彩头。”他摊手道:“此套毛笔,乃是老夫平日作画常用之品,虽不值什么钱,但做个彩头,勉强也拿得出手。一个时辰之内,画作最佳者,老夫就将这套比送与他罢。”
“白阳山人果然慷慨!”沈康拱手,诚心诚意的赞了一声。
陈淳笑问:“小小学子,你是否要下场一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