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夫而为万世师表,大道兴而天下大同。
君子之学,贵乎其心而正其道。欲行大道,必先教民,欲行教民,必先安国。
今夫百姓昌平,毗邻胡祸不止。
尝思大道,攘外乎,自重乎?
虽曰学以致用,学明德之治。身体力行以治学治书,学之道,奈何纸上谈兵?
......
骆逋先是在眸底闪过一丝和善的欣喜之色,旋即,微微蹙眉,沈康这样的文章放出去是要得罪人的!
他说的是没错,君子之学,在于修炼自己的内心,坚定自己的道路。想要实行孔子所说的大道,应该教化万民,但要教化万民,首先要要一个和平而没有兵祸的国家。
现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但边境的胡人兵祸却屡屡发生。沈康想着大道,是要平兵祸?还是武装自己呢?
人人都说要学以致用,要靠近明德之治。所以人人都用自己的学问去做学问,去书写学问和道理,可学问的最高境界,就是坐在家中纸上谈兵么?
沈康想说,文人啊,在谈论时事政治之前,先将自己的学问用在务实的地方吧!再看回第一句,君子之学,在于修炼自己的内心,坚定自己的道路。
骆逋不知道沈康的内心是什么,他自己的道路是什么样,但却想要与他谈一谈,趁他年纪还小,让他的大道成为真正的大道。
一个人的眼界与阅历,决定一个人的个性与处事方式。这篇文章在骆逋看来是真正能够实行的务实之政,但在考官眼中却是极尽讽刺之语。
他得告诉沈康,这样的文章只能给老师看,也只能给自己看。
他相信,在精雕细琢以后,在经历风雨以后,沈康可以成为一代贤臣,可以将大明朝靠近明德,只要一点点,足矣。
沈康将最后一个字落在纸上,回看自己这一篇文章,却是冷笑了笑。这样的文章,不过是愤青批判社会罢了,和网络上的喷子没什么区别。
写出来,不过是给骆逋看的。
若问沈康真正的想法,他希望先扫除朝堂上的党争,北虏南倭杀的汉人,远远不及朝堂上那些阴诡算计给国家的伤害大。
仁政,只能在特定的格局下才能达成现实。
沈康泯然一笑,他自认是个简单的人,意外来到大明,他诚心感谢上天。如若让如今的他说什么改变大明,连他自己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他的初衷,只是希望自己,带领着一家人,活的有尊严,未来有希望,仅此而已。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连孔子都说,国家需要你的时候,你要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抱负,推行思想。当国家不需要你的时候,便要将自己的抱负与思想收起来。
事实上,孔子的确是这样做的,当年鲁国为大司寇,孔子与季氏思想理念不合,他知道无法改变自己的母国,只能离开故土。
沈康也希望理想抱负能够实现,可党争之祸,能够给他这个机会吗?
既然是论明德,那就避免不了谈论时事政治。好吧,他承认,他认为,党争,只能以党争来治。
这样的思想若是被骆逋知道,还不将他的腿打断赶出明伦堂?摸了摸自己的双腿,沈康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是希望做个健全人的。
时过一个时辰,五人先后将自己的时文交给骆逋。
骆逋一一看过,不当堂作点评,反倒是与几人畅聊起来。
他将镇纸压在宣纸之上,缓缓道:“数日以后,白阳山人将来此讲学,此番讲学并非谈论时局策论,而是书画。白阳山人擅作山水,写意花卉,为师曾有幸见过其“红梨诗画图”大作,深感不如,此番山长请来白阳山人实属不易。尔等五人,务必到场。”
沈康笑而拱手问道:“先生,这是与徐渭并称白阳青藤的白阳山人?”
骆逋微微一怔:“青藤?徐渭?何许人也?”
沈康也非全能,只记得徐渭是明代三大才子之一,与陈淳并称青藤白阳,也应该是嘉靖年间之人,可是听骆逋的意思,难道此时的徐渭还未成名?
实在是想不起徐渭的生卒年月,只得放弃。
他暗自笑了笑,又道:“学生曾听刘先生提起,山阴有位青藤居士,于书画上造诣极深,想来是学生记错了。”
骆逋笑笑道:“为师还以为青藤乃尔老友之名。”
老友?
沈康微微一怔,旋即想起那日流觞宴上自己与牛称友的事,没想到又被骆逋拿出来调笑了。
他拱手笑道:“家中老友乃是不出世的隐士,并无字号,先生会意有误了。”
“哈哈。”骆逋笑笑。
江柳愖道:“我想起来了,沈康你说的是那头牛吧?”
沈康点头。
江柳愖笑道:“你与牛为伴,称其为老友,那我们这些小友岂非与牛相同?”
白启常笑道:“柳愖此言差矣,我等不及老牛。”
沈康忍笑,看向江柳愖道:“嗯?原来你发现了?”
呃......
正常人不是应该辩白一下么?
江柳愖气道:“我可是青州江家子孙!”他指指王麓操道:“那是太仓王氏之子!还有白兄,是汝宁知府之子!”
沈康撇撇嘴,问道:“所以?”
江柳愖想说,所以,你应该极尽奉承我们,应该巴结我们,应该伏低做小以博取我们的好感!
哪有这样的傻瓜,还一句句的骂人,冷落人,口舌上一句不让,简直是疯了。
他讷讷的没有说出来,但表情动作早已将一切说得明明白白。骆逋略微挑眉,笑着抿茶,只等着沈康作答。
沈康道:“沈康以为,交友最忌以权势财富相交。因权钱所交之人,待利益散去,亦或亲朋不能满足己愿,此情何在?唯有诚心相交、肝胆相照才能长久留存,长久不散。我真心与诸位相交,自会抛下那些身外浮名,仅此而已,若诸位同窗不能认同,那我们大概并非可交之人。如此一来,我便更不需要奉承谄媚,你说呢?”
听完这一席话,在座几位高门子弟纷纷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