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外立有石碑,乃是拓写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为弘扬儒学,亲笔颁布全国的“敬一箴”。
此碑高耸,碑头雕刻着双龙戏珠之像,一篇小楷字风严谨,端丽秀美,沈康又一次驻足,抬头仰望着石碑,默默的在心中感叹着。
文庙外聚集着许多年龄相差极大的文人,有总角小儿,亦有耄耋老翁,这些人皆是站在庙门处,一脸谦卑,神色肃然。
白启常低声催促道:“改日再细看,先进去吧。”
一旁的沈昌有些紧张,暗中牵牵沈康的衣角,腿肚子打颤,强自镇定道:“三儿,小三,我,我。”
沈康深吸一口气,笑笑道:“二兄夜里上山扮鬼也不惧,今日青天白日的怕个甚?”
沈昌脸色微红,牙齿磕了磕,道:“怕,怕个鸟儿,谁怕了!”
沈康点点头:“大丈夫顶天立地,怕个鸟儿!”
说着,二人跟随着白启常,昂首挺胸的进门。
一进门,只见骆逋正坐在主位左侧,右侧是一方至中年的男子,二人皆是头戴黑色儒巾,身着圆领儒衫。
“正衣冠!”
不知何处传来一洪亮的喊声。
沈康与沈昌还未来得及说句话,便有人在旁面无表情的念道:“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词令。”
方才喊话之人又道:“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沈康与沈昌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各自整理自己的衣襟袖口,最后端正的站直身子。
“行!拜师礼!”
一侧上来两个小厮,将两个蒲团放在了圣先师孔子像前,二人双膝跪地。
“一叩首!”
“砰砰。”
“二叩首!”
“砰砰。”
“三叩首!”
“砰砰。”
“四叩首!”
沈康与沈昌目光复杂的交视一眼,继续叩拜着。刘术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三郎,浩然公极为重视礼仪,当年上面那位继统不继嗣,浩然公言辞犀利凛然,差点...
极重视礼仪,果真如此。
一连叩了九个头,二人站起身来,小厮自上前来将蒲团挪到了骆逋与山长面前,又是恭恭敬敬的三叩首。
二人依次递上六样束脩之礼,骆逋终于点了点头。
“净手净心!”
两个小厮端着水盆上前,二人将手浸泡在水盆之中,又擦干净双手,不知何时,骆逋站起身来,他左手拢着右边袖口,右手提笔,在朱砂中点了点,分别在沈昌与沈康眉心点了一个红点。
“朱砂开智!礼成!”
骆逋缓缓的道:“你二人蒙师刘藏山已经将你们送入我门下,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的弟子。你们必要勤勉刻苦,为学之序: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处事之要: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待骆逋训完了话,沈成又将两贯钱交给管家模样的人,便赶紧退出了前厅,蹲在门外等着兄弟二人出来。
鹿鸣书院的其他几位先生纷纷上前,夸赞了二人几句,又恭喜骆逋收了弟子,沈康不太习惯这种寒暄,沈昌也是一样,他们局促着,微笑着,柔顺的看着每一个衣身飘飘的人。
尽管不习惯,但他们都知道,从今日起,他们要学会接受这些。
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文士见沈成蹲在文庙门口,心中觉得不雅,便招过一旁的小厮,细细碎碎的说了几句,转身离去。
那小厮见文士离开,三步并作两步:“你是干什么的!送菜去后厨,自有厨夫等在那儿处,别在文人雅地碍眼。”
沈成尴尬的点了点头,道:“我,我儿在...”
“在什么在,还不快走!”
“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沈成低着头,也不想过多解释,免得让沈昌与沈康被同窗笑话,只能闷声乱走。
刘术早已将沈家兄弟二人的屋子整理出来,又想提前出来迎一迎,这一迎就撞上了沈成。
“沈家大爷,您这是去哪儿啊?”
沈成抬头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憨直的道:“人家不让我在门口,我想找个地方,等老二和小三出来,再嘱咐几句话。”
刘术料想定是那个不长眼的小厮为难老实人,心中气愤,安慰道:“小的正巧要去前厅迎二郎和三郎,大爷一起去。”
沈成不吭声,只闷闷的跟在刘术身后,那小厮见沈成又回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开口便要骂人。
“都说了不让你在此浊了文士们的眼睛,你怎么又回来了!”
刘术不客气的回道:“狗眼看人低!这是里面那两位浩然先生新收的亲传弟子的爹,你骂他,就是骂那两位小少爷,就是骂浩然先生,我看你是不想要这饭碗了!”
小厮这等伙计,要的就是会看眉眼高低,懂得察言观色,此刻一见刘术是个硬茬子,又晓得浩然先生是山长勉强留下来的高人,哪里还敢再吭气。
小厮连忙缩了脖子,不住的拱手:“大爷,大爷,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求您饶小的一次。”
刘术看向沈成,拱手俯身:“沈家大爷,您说,放不放了他?”
沈成脸红脖子粗的憋着气,撇撇嘴道:“那,那就算了吧,以后别再犯了。”
“是,是!”那小厮忙不迭的跑走,连头也不敢回。
刘术笑着道:“沈家大爷,您硬气点儿,您看看,这两位小郎多争气啊!家里称不上大富大贵,咱也是安居乐业的,谁的脸色也不必看。”
“嗯,是啊。”沈成笑了笑,虽还是有些心虚,总算是给他提了个醒,让他慢慢的醒转适应过来。
厅里的人群渐渐散去,骆逋笑道:“你们今日才来,下晌启常会带你们去县学入籍。明日开始进学,每日临一副字,每三日默书一次,每月六篇时文,这是必须要完成的。若能按时完成,每十日休学一日,若是不能...”
“时,时文?”沈昌瞪着眼睛,这太有难度了。
骆逋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沈昌看着他这笑,却是遍体生寒,连连摇头:“没有。”
“嗯。”骆逋笑了笑,浅抿一口清茶,道:“回去吧。”
“是。”二人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然后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