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怒心里也是害怕,想着要不要找个人去顶包?可等到散朝也没人提起陶文忠的讣告,一问之下才知道,顺天府尹并未彻查,只当陶文忠气运不好摔死了。又因为他的死相实在难看,陶家便对此事缄口不言,无声无息的将尸首领回府去安排后事。
另一边,更多的好消息传了回来,一说严嵩当庭晕厥,已经送回府上。二说陛下身边的方士陶仲文得了圣宠,已然去礼部走马上任。三说,陛下下旨,将仇鸾弃市。
高怒知道,自己的危机终于解决了,也终于可以“病愈”了,连忙派人去汝宁府,给那身居山野乡村的小童报个平安。
但却万万没想到,自这一日起,他再也无法逃脱朝堂的漩涡,一如沈康。
匆匆数日,转眼间辛阳河已经开化,玲珑山西南边依山傍水的三十亩山地,经过多日的翻土修拢,形成了浩大的梯田。这样的景象在南方多见,但在北方却是绝无仅有的奇景!
沈家兄弟正在午休,与师娘刘孙氏在小亭中习琴,而二人的启蒙之师,正在前堂会见他们的父母。
刘源讲清了自己即将离开,将自己想要送沈昌与沈康,到县里的鹿鸣书院进学说了出来。
沈成和沈王氏哪有不高兴的道理,自是连连感恩,恨不得下跪祈拜。
夫妻二人拜别刘源,喜滋滋的返回家去不提,单说这一日习过了琴棋又下晌和先生读读四书章句集注。
其实沈康也能理解刘源这种先集注后学四书的教法,因此书就是朱子为四书作的注本,先理解后硬背,不得不说不是个上上佳的好办法。
刘源放下书册,扫了一眼二人在空白宣纸上面记的密密麻麻的小字,深深的舒了大口气,道:“时辰差不多了,笔墨收了吧。”
“是。”二人分别伸手去理文房四宝,却听刘源絮絮的说道:“朱子说,先读《大学》,立其纲领,其他经皆杂说在里许。通得《大学》了,去看他经,方见得此是格物知事,此是正心诚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事。”
他笑了笑,道:“于我看来亦是如此,四书之中,先取《大学》,后《论语》,《孟子》次之,最后列《中庸》为佳。”他合上书页置于案头,接着道:“为师即将离开此地,想来你二人也知晓了。”由沈康作那首送别诗,便知道了。
“你二人后面的教学,我已交给先父好友,此人空阔达明,学贯两酉,学问上,为人处世上乃至为官之道,此公皆胜我无数。”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两日以后的三月三,此公将来玲珑山与友踏青,若想见浩然公,届时可报上我的姓名。”
又道:“因到县城进学,来往宿于村中多多不便,可在鹿鸣书院借宿。若觉不便,赁屋也可。刘术...便是往日接送你们的小厮,虽年纪尚轻,却是我刘氏的卖身奴,忠诚可嘉,且识字,往后他会跟随你们左右,照拂你们,但月银还由我来付。若有种种急情,可托他给我递话,为师虽不是位高权重,但总归有些人脉,或可为你们斡旋一二。”
“但!切切不得触犯国法!否则,我决不轻饶!”
刘源说到最后,声音严厉,眼神却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已经竭尽全力为他们铺路,这股发乎于真心的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寥寥数言,是先生最后的话语。
他没有要求他们取得功名,只是一心的不想埋没他们。他重重的凝望着两个孩子,看看沈昌,又看看沈康,两只眼眸微微泛着红,强压下酸涩,起身道:“下学。”
沈康站起身,腿脚并没有觉得酸麻,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跪坐的姿态。他慎之又重的拱起双手,恭敬的俯下身去,哽咽着声音道:“多谢先生赐教。”
耳边传来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刘源已经奔逃出了授业堂,而沈康,久久,久久的弯着腰没有站直身子。
眼泪“啪嗒、啪嗒”的砸落在身前的书桌上,墨迹晕染成一点点墨花。
“三儿,先生走了,咱回家吧。”
沈康狠狠的吸了吸鼻子,胡乱的抹去脸上的眼泪,清咳了一声被眼泪鼻涕糊住的嗓子,默默的将笔记和书案上的物品收入布包。
兄弟二人打内堂走了出来,刘术嬉笑着将他们送出墨斋去。沈康面对这墨斋大门,双眼看着那古朴的匾额,阳光闪过眼帘,他抬手遮住阳光。
缓缓的,双膝跪地,在雪水开化的泥泞地面上重重的叩了三个头。然后再也没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从墨斋到家的这条小路,两个人已经走了数十个来回,分明是春暖花开季,却独觉今日的路显得萧索。
“三儿,往后咱们要住在县里了么?”沈昌有些兴奋。
沈康想着家里的田地张罗的差不多了,又有银钱托底,即便住在县里,休学之日也可回村小住,所行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他点了点头回道:“如先生所言,先住在书院吧。”
沈昌一想到住在别人家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道:“哎,不知道往后的路好不好走。”
沈康道:“其实地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顿了顿,接着道:“人活着就得有点自命不凡的劲头儿,若觉得处处不如人,哪还有什么奔头?别担心。”
沈昌信服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想去看看那位浩然公么?”
“你想去么?”
沈昌摇摇头道:“我是怕极了这些先生,能不见就不见...”
沈康笑着道:“我倒是想先睹为快,二兄与我一同吧,给先生留个好印象,对以后也有好处。”
沈昌连连摆手,一脸的害怕神情,道:“我是要考武科的,你自个儿去吧。”
沈康笑了笑,轻叹一口气,便没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