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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节 生意 下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实在是人之常情,便是罗开先这等冷心冷面的家伙,也逃不脱这种人情世故。

    所以在故意冷落了一阵子赵广之后,借着与女娘闲聊的功夫,罗开先调整了下思绪,待到酒楼伙计把菜肴布设得差不多,他便打发几个小娘去一旁联席凑趣,而他自己则招呼了赵广对坐而食,一为从这地头蛇口中探听一些风闻趣事,二嘛,他打算客串一下商人角色——为了灵州今后所出产物产的销路。

    无酒不成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提法,但在罗开先这里却不是问题。当然,他并非与酒水彻底绝缘,只不过饮酒的时间与地点却是他更在乎的,很显然,眼下这个时段绝不适合,无论时间、地点、还是桌子对面所坐的人。

    听着周围或咀嚼食物或小声议论事情的话语声,赵广感觉有些尴尬,灵州人显然不同于他接触过的所有外邦人,至少他从未听闻有哪个地方的人如此自律。

    在他的印象里,多半宋境之外的人,都会沉迷于这宋京的繁华,尤其那些所谓的勇武之辈,见到酒水和小娘,连他们的身家性命都不在乎。

    但眼前这些灵州人,他们显然不是,尤其眼前这自称卫四郎的家伙,那张脸堪比冷硬的禁军盾牌,面对这样一个家伙,该怎样拉近彼此的关系?才能得到对方眷属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新奇事物?

    赵广颇为木呆的吞咽着食物,脑袋里却近乎纠结成了一团浆糊。

    悦福楼的饭菜显然很不错,即便在这个没有辣椒、香叶、八角等调味品入味的时代,它的菜肴也接近了后世调味水准,吃了一整只‘摔死’的酱牛腿,再消耗掉六只天青色深口瓷碟装置的各色冬菜佳肴,以及干掉三碗江南的稻米饭和一盏珍珠翡翠白玉羹之后,抹干嘴角的油渍,吩咐店伙端上餐后茶,罗开先施施然的开口了,“食不言寝不语,据传乃东方古礼,卫某初归东土,觉此甚佳……赵掌柜食用甚少,莫非肠胃不协?亦或另有他故?”

    这话当然是委婉些的引子,罗某人不过是战场历练出来的冷僻,而不是情商低的蠢人,这样说话其实并并不符合他的习惯,只不过是需要……既是锻炼自己适应这时代的言谈,也是在尽量让自己显得亲和一些。

    很显然,它起效了。

    至少洗红斋大掌柜有些受宠若惊,迅速的抬起头来,赵广说道:“多谢卫将军关问,赵某只是……只是……”

    “还请稍停……赵掌柜!”伴随着话语,罗开先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语,说道:“卫某久在军伍,不善虚词……赵掌柜若有所思,不妨直言相告……”

    赵广也是纠结了太久,听闻这话,便放下了诸般心思,慨叹一声说道:“唉……卫将军真爽利人也!如此,赵某也不必虚言空话……之前贵属于店内选物之时,对店伙所提胰子皂豆之类颇多不屑,曾言及灵州洗涤之物,名曰香皂……不知卫将军,何等造物洗涤之效比之皂豆更为优胜?可否容赵某一观?”

    “哈!”罗开先故作爽朗,坦然一笑,扭头吩咐道:“且格拉斯,命人去楼下换班,顺便从马匹鞍袋里,拿几块不同档位肥皂和香皂上来!”

    “诺!”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在罗某人长久的影响下,他的身边人很多时候做事都和他非常合拍,甚至包括吃饭之类的琐事。且格拉斯远远地一声应答,很快便有几个家伙站起身来,噔噔噔快步下楼去了。

    旋即几声呼喝之后,又有人快步走了上来,捧着四五个木头盒子,到了罗开先面前,朗声道:“将主……”

    “且住,放到赵掌柜桌上!然后去就餐!”罗开先挥挥手止住,然后下令道。

    “诺!”亲卫们的服从性都是一流的。

    连续的动作之后,赵广的桌面上除了还摆放着的杯碗碟子之外,又堆放了一个不同档位的木质盒子。

    盒子的样式及大小总体相同——手掌摊开那么大,盒盖上面都刻印着灵州字样,但是质地绝然迥异,它们中最好的是檀木边料制成,最差的则是苇条配合木框编制。

    外表看不出什么精彩的地方,但是仔细端摩,就能发现不同,它们都散发着不同的香味!

    赵广眼睛闪亮,甚至顾不上与罗开先说出答谢的言辞,只用双手不停在不同的盒子上摸索,目光更是直勾勾的,仿若眼前的木头盒子能够生根开花一般。

    作为皇家生意的代理人,他首先选择了装饰最奢华的檀木盒子,揭开盒子上面的铜制搭扣,‘咔嗒’轻轻一声响之后,映现在他眼中的是上下两层一共八个大小相等的更小的盒子,盒盖上又分别雕刻着兰花、梅花、百合、牡丹四个不同纹样,赵广选择了牡丹纹样的盒子打开,一股馨香扑面而来。

    “咻咻”抽着鼻子嗅了好一会儿,洗红斋掌柜才定下神来,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小木盒里面用金色的缎面裹着一个不方不圆没有棱角类似粉色蜜蜡石一样的东西,分开手指把它捻出来打量的时候,赵广才留意到细节——‘蜡石’上面一眼有着牡丹纹样的图案。

    他忍不住抬头对着对面问道:“卫将军,这……就是香皂?”

    “然!”罗开先确定了一声。

    虽然只有区区一个字,却饱含了他的自信。这些香皂制作出来没多久,尤其对他这个武器专家来说,轧制的油脂配上稍作提炼的烧碱,经过简单的皂化反应,再混杂着调试好的不同香精、然后压入事先订制好的模子……一切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就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物,若按照宋人的用词,恐怕什么‘匪夷所思’‘奇技淫巧’诸般的话语都会被添加在上面。

    眼下的东方可不同于欧罗巴那些一年洗一次澡的野蛮人,对于喜欢身体洁净的宋人来说,这是他们难以拒绝的事物。

    所有这些,罗开先都非常清楚——虽然他从未涉足过商场,但只要看看眼前几乎要把眼睛瞪出眼眶的洗红斋掌柜,即便再外行,也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余下的也就是价格衡量、利润分配以及供货方式之类的问题了。

    接下来,就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待赵广把所有木盒打开,挨个嗅了一遍,征得允许之后,又用水洗手洗脸试用了一次,把酒楼的掌柜寇赢都惊动了来,他才瞪着堪比愤怒公牛一般红润的眼睛开口问道:“卫将军,此物……香皂作价几何?数目几多?可否容我洗红斋代为售卖?”

    未等罗开先作出答复,被惊动之后观瞧了半天的悦福楼掌柜寇赢也开口了,“卫将军,此物稀罕,售价恐怕不菲,寇某闻听将军采买食粮,我寇家于徐州①亦有良田大把,今岁存粮有数十万石,愿平价售予将军,以求此物经营之权!”

    赵广红着眼睛瞪向寇赢,道:“寇胖子,此香皂只有皇家专营才可免于纷争,你寇家虽有寇枢密为擎天之柱,然,寇枢密纵然能率众挡北辽之兵,却不能挡诸多贵人之财路!”

    看着笑眯眯和善有加的寇赢显然也非等闲,辩驳道:“酸人赵,此物足能替代胰子与皂豆一众涤身之物,你皇家休想独吞,某寇家不求专营,只求某地代售之权……况此物为灵州特产,非皇家所有!”

    谁说古人耻于言利?谁说东方大一统制度下皇帝乾纲独断?专营与代售之类的词汇一个个的冒出来,名词有差意义却分毫不差,即便罗开先自认见识广博,也不禁有些呆愣,他只是说话慢了一拍,这两个宋人便出演了一场争权夺利的好戏。

    好在与其他人不同,头脑冷静的罗开先可是懒得听这种无聊话语的,他稍抬双手,沉声喝道:“两位,香皂乃我灵州所产,惜如今产量有限,卫某此次东来所带不过三万块,若想从某家手中取得代售之权,售价仅为其一,另需看两位能否为某家解此次购粮之急……适才寇掌柜所言深得我意……”

    赵广急了,站起身急切说道:“卫将军,赵某无独断之权,却可通禀我家大王,王府于宋州②有皇庄,所产食粮亦可供将军所需!”

    罗开先摆了摆手,心平气和道:“赵掌柜且请稍安勿躁,卫某不会明日离开汴京,事有缓急,无需慌乱,赵掌柜适才提大王,是指雍王殿下?”

    “然……”随着罗开先的平静话语,赵广缓缓坐了回去。

    “善!”罗开先喝了一声彩,继续道:“赵掌柜能帮卫某之事甚多,非只购粮之事,关乎香皂后续货物交接,需灵州与宋地之间路途安宁,两家不能兵戈相见,赵掌柜以为然否?”

    这话一出,不但赵广,连同寇赢也在一旁点头。

    罗开先趁热打铁道:“我灵州众只求安生、无心东犯,现有使团于鸿胪寺安置,恰与你朝诸位商洽互不侵犯协约之事,如今迟迟不见你家皇帝做出决策,或可由雍王殿下出面说项?”

    “这……不瞒卫将军,将军所言又涉国朝大事,广不过大王家中奴仆之身,实无能替我家大王决策,此事需广禀告大王之后,方能……”赵广的举动谦卑了更多,言语谨慎的说道。

    “无妨……”见对方言语吱唔,罗开先也没心情难为两个底层人物,坦然道:“赵掌柜无需为难,只需传话你家大王即可……不妨顺带一句,先前卫某率众惩戒杨景宗一事,不过略施薄惩,虑及彼等皆有家小,以及为保宋帝颜面,不曾放手而为……至于你家大王作何决策,悉听尊便……”

    话语到此,再多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两方,或说三方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

    对罗开先来说,这天该做的事情全部完成,本来没在计划中的事情,也顺手做了。

    这算什么?一举多得,还是顺势而为?是商业范畴的纯粹生意?还是钱权势的平衡?

    一时间,他也搞不清楚,不过总的来说,还算不坏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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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徐州,今徐州,宋时称呼与今时相同。古称彭城、涿鹿。地理位置,骆马湖西北,微山湖的南岸。

    ②宋州,今商丘。曾用名商、毫、砀郡、梁郡、睢sui阳郡、应天府、归德府,宋时用名宋州,为宋四京之南京所在,赵匡胤龙兴之地,宋朝国名由来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