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两个人的同时发问,外加四只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的关注,窦祖承也有些措手不及,事实上他说的话是几个同年在一起聊天时候的猜测,他也不知道是否会涉及自家将主的未来一些安排,因为待在军法处虽然时间不久,很多保密的要求他还是很清楚的。
犹豫了好一会儿,窦祖承才说道:“两位大哥,不要那么紧张……先说好啊,这事可不是将主明确说过的,而是我和几个兄弟闲着无聊时候猜测的……”
“窦兄弟尽管直言,我等绝不会向人吐露半句,若有虚言,天打雷劈!”还是有过官场经历的欧阳儁猜到了窦祖承的想法,马上诅咒发誓的许诺了一句,说完还拉了王难一把。
红着眼睛的王难才反应过来,也赶忙发誓道:“窦老弟安心,若有胡言乱语传出去,让王某永远见不到家中老娘!”
面对两双通红的眼睛,还有近乎诅咒自己的誓言,窦祖承想不说也不成了,只好拍了自己一巴掌,才缓缓地说道:“两位见过将主一面,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将主是绝世无敌的猛将!”
知道肯定还有下文,红着眼睛的两人也不插言,只是点头表示在听。
有了开头,窦祖承也就不再犹豫,接着说道:“将主很排斥文人干涉军队的事情,譬如他就很多次阻止张家人插手军伍……张家啊,据说祖上做过大唐的宰相,还有李家,算是大唐皇室的后裔,不过李家现在从来不提这事,也从不搀和行军打仗的事情。”
只要进入这只队伍,只要长着耳朵,这些事情都会知道,窦祖承说起来也没什么顾忌。反而是作为听众的王难和欧阳儁满脸惊异——他们本以为这就是一只西边过来的游民,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来历,竟然和昔日大唐还有牵连,那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
“将主虽然排斥文人干涉军务,却勒令所有人学字,军中就有规定,不能亲笔写出一份千字奏报的人不得任都尉以上职位……所以除了一些木头脑袋,没有不识字的人。”说道兴头上,窦祖承还看了看欧阳儁,“欧阳大哥说的蛮人,就是大个子斯坦也能写至少千五百汉字,可不是小弟浑话。”
“武人还要识字?”王难长大了嘴巴问道。
“没错,包括被你们叫做夜叉鬼的那个黑皮大个子,那家伙叫那噶,据说是将主在什么阿非利加收的随从,也会一口汉话,同样识字。很奇怪吗?明告二位,都是被各种规矩逼出来的,欧阳大哥是文人出身应该不用忧虑,王大哥可就要警醒了,若是不识字,能在骑兵校里面当个什长就不错,还想当偏将?可不是砍几个脑袋就行的。”说到后半截,窦祖承满脸戏虐的看着形容粗旷的王难。
王难发红的双眼不见了,换做的是满脸的凄苦相,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旁边的欧阳儁有些不忍,说道:“当将军只要能够奋勇杀敌足矣,何必还要强求识字?”
窦祖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当初也有人这样问过将主,将主说,砍人脑袋都不怕,识个字有什么好怕的?后来将主也说,行军打仗,每个人都要顾及自身的安全,写奏报都不会,还当什么将军,难道带个书生做拖累?”
欧阳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书生怎么成拖累了?”
“嘿嘿,那小弟就不知道了,若是俺带兵打仗,张家那样的书生俺是绝不会带的,满口的之乎者也,听着就头疼死了。”窦祖承也不解释,直接说了自家想法。
王难听了半天了,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底有些急迫,张口就问了出来,“窦老弟你可不实在,这东拉西扯的,和让老哥见到家中老娘有甚关系?”
窦祖承也不恼,眼睛眯了眯,说道:“两位大哥都是聪慧人,小弟从未听将主说过日后会与赵宋如何,最近的说法是到灵夏定居,这个瞒不了人,再多的谁也不清楚,俺也不知灵夏再哪里,只是听说赵宋朝廷是文官掌大事,两位以为将主这样的豪杰人物会听从那些文人呱噪?”
着啊,武将和文官本就天生矛盾,只有对赵宋的情况有些了解,依照自家刚刚投靠的这位将主的脾性,后面的结果还用想吗?王难和欧阳儁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浑人,马上就把这里面的道理想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看向窦祖承,就要说话。
窦祖承倒是抢先开口了,“看来两位大哥明白了,小弟也就不再多说。倒是奉劝两位不必自苦,努力做事,时日久了自会清楚。今日是休息日,可不要走远了,营地的规矩两位都清楚,想来不会叫小弟难做。眼下还有事情需要小弟去忙,告辞!”
该说的话说完了,不该说的话紧咬着一点没露,窦祖承施施然的走了。
留下王难与欧阳儁两位彼此呆看了半天,才有些回魂。
“最早和李节度到这里,就觉得这只人马绝非等闲,没想到竟然如此……”如此什么?欧阳儁没有说下去,但是语气中的感慨却谁都听得出来。
“别提那位李节度了,被人鼓动几句,就带着人来做强盗,发现事态不好,转身就跑,把我们扔了做替罪羊,若不是罗将军大度,你我能否保命都是两说。”提起前事,王难的语气就很暴躁。
欧阳儁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样看来罗将军是不会回大宋的,只是这算不算造反啊?”
“造反?造谁的反?罗将军又不是宋人!赵家人有没给某家什么什么好处,某家立了功劳被吞不说,还陷害某家亡命天涯,有家不能归,造反又如何?”或许是记忆太过难堪,王难话语中的火气非常大,牢骚话就没停止过。
“王兄,稍安勿躁,待某想个明白!”之前窦祖承留下的话语内容有些多,欧阳儁半天没有想出个结论,王难又在一边鼓噪,他只得开口劝阻。
“欧阳,莫拿你那官话哄某家,你那文人习惯要不得,瞻前顾后忒不爽利!”王难捏了捏自己大腿,霍然站了起来,“不就是每天都要训练嘛,不就是要读书认字嘛,每天吃饱喝足,辛苦点又死不了人,怕甚,只要能让某见到老娘,王某这条命交给罗将主了!”
说完了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的欧阳儁,扭头就往营地内部走去。
欧阳儁再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就追,“王兄,你慢点,等等某!”
……
河边的这种交流不过是培训营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整个培训营地,这类的事情不断的上演着,不单是在汉人之间,数量占劣势的几个中亚部族人员中间也同样发生着一些琐事。
只是这些族裔中的交流,就不像河边的话语那样维持着一团和气了。
二三十个没有缠着头巾,披散着一通卷曲头发的男人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不时的用突厥人叽里咕噜一通吆喝,当然,吆喝的目标是圆圈中间三五个高矮不同的壮硕汉子。
中间那个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的家伙用突厥语咕哝着,“哥舒亚,你这个汉人养的混蛋胚子,老子骑马抗刀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老子的事情,用不着你个羊羔子来管!”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哥舒亚,这个哥舒烈的儿子,原本弱不禁风的瘦弱少年,已经变得粗壮有力,唇上甚至还有一抹黑色的胡茬,看着很憨厚,嘴巴却同样不饶人,“汉人怎么了?至少有汉人照顾,我活下来了,活得还很好,不是给贵族老爷倒尿壶的奴隶!你呢?乌买提你是年纪大,但你现在活得如何?你的可汗老爷还不是被我家将主一根绳子绞死?”
“哥舒亚,你在侮辱我!”
“屁话!乌买提你个白痴脑子有问题!被骆驼用屁股坐了吗?”
哥舒亚的俏皮话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人一顿大笑。
“闭嘴,你们这些混蛋!”披散头发的乌买提冲着周围骂了一句,然后眼睛紧盯着哥舒亚,“戈什亚,你个羊羔子,变壮实了就像冒充狼崽子了?谁知道是不是变成肥羊了?”
“乌买提,是不是肥羊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嘴巴多厉害没用,看看你是不是变成老山羊了!”听着身前这个家伙叫自己的小名,哥舒亚心里不舒服,口头上的火气更多了。
“来就来,怕你个羊羔子!”乌买提三五下脱了自己身上的麻布袍子递给身边人,往手心里吐吐口水,拍拍手挥舞了起来。
“哼,等着我教训你这老山羊!”哥舒亚话语说完同样脱了身上的袍服,没等对面反应过来,挥舞着拳头就扑了过去。
这下可就热闹了,围观的人纷纷起身往后撤,中间两个赤膊的家伙拳头腿脚头槌全都用上了。哥舒亚先前曾入骑兵校,后来转入军法处算是经历不少,和他交手的乌买提曾经是原哥舒部附近的部族人,后来是卡迪尔汗手下古拉姆卫队成员,只不过算不上卡迪尔汗的心腹,所以免了困守孛罗城一死,被俘之后虽然也愿意改信,却总是有一股牛筋劲儿,直到被哥舒亚看到。
孩提时候认识的人如今重逢本该是好事,可是因为一点立场的微妙,两个人没少较劲,如今这个休息日,恰好是解决矛盾的好日子,拳头架或者摔跤本就是草原男人解决争端的习惯,也是他们信奉的最好办法。
只是……哥舒亚初生牛犊不怕虎,乌买提久经战场经验老道,谁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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