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杜瓦尔回到刚刚扑灭火焰的宅院里,双眼猩红的怒气冲冲地盯着青石地面上残留的血迹,那里曾经用来铺地的皮毛刚刚被撤走,因为上面浸满了鲜血,而地面上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擦洗,因为没有人手。
“你说什么?南城的粟特人造反?”
“是的,殿下。最开始只有千多人,但是响应他们的人很多……现在估计已经有至少五六千人了。”站在杜瓦尔面前说话的是他的心腹色楞格尔,赫拉特的守城将。
“那你还不去镇压,在我面前站着做什么?”杜瓦尔很恼火,但他又不知道这会儿将火气发给心腹是不是妥当,色楞格尔是个忠心的人,但是才干却不足以担任守城将的职务,他的上位完全是杜瓦尔为了更好的控制赫拉特的举措。
“殿下,五六千人跟着粟特人造反,守城军的人手不足,城外六部的乱子虽然停下来了,但他们军粮也毁了,有几个六部的头人正堵在门口要求见您,是不是……”色楞格尔其实也是有些心计的,只是不敢轻易做决断而已。
杜瓦尔冷静下来了,色楞格尔说的凌乱,他却明白,这都是前夜那些袭击的人造成的,长久来积压下的矛盾一旦失衡,自己这个城主就不要当了,阿史那家族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辉煌,空口白话的名望远没有弯刀长矛的震慑力。
没错,杜瓦尔虽然贪财好色,也没有祖上笑傲一方的野心,但作为阿史那家族的血裔,他当然知道力量的重要性。说是没有什么野心,只不过因为土库曼部过于强大,他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心思罢了。
“粟特人想要做什么?”杜瓦尔盯着眼前的色楞格尔问道。这个心腹既然敢放下手边事儿回来,那就是说城内的乱子还在可控的范围。
“粟特人想要话语权,他们不甘心成为奴隶。不过他们要求的不算高,只要和高地人(伊朗高原人一样就可以。”色楞格尔恭敬的向自己的主子陈述道。
不算高?杜瓦尔禁不住嗤之以鼻,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眼下是不高,但万事只要有一个开端,就会一直走下去,最后粟特人肯定会要求恢复自己族人的荣光。只是这种要求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的荣光是阿拉伯人还有高地人联合打压下的,然后又是土库曼部的打压,只要能掌控住赫拉特城这片土地,把粟特人的欲|望变成自己的力量,他杜瓦尔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把粟特人的头目带来见我!”想明白了的杜瓦尔果断给自己的心腹下令道,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再去想老罗的威胁了,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不敢想,那个高大黑暗凶残的身影是他心里永远的噩梦。
说实话,阿史那杜瓦尔评价粟特人的想法同样可以用在他自己身上,赫拉特城内十几个家族被老罗打劫了一番,城内彼此牵制的力量已经失衡,杜瓦尔才能有机会直腰做事情。只是,真的有一天他掌控了赫拉特,还会轻易撒手吗?马哈穆德会容许北面涌现不受他辖制的力量?
也许一场小乱子的平息,不过是一场更大的乱子的开始罢了,反正这片土地从来不缺少战乱。
突厥人内部的勾心斗角老罗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轻松没人打扰的休息了两三个小时,一身清爽的他去查看救出来的那些人是怎么安排的。
特意整理出来的山洞,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皮毛,三十几个不超过七八岁的孩童正蜷缩在上面酣睡,原本黑皴皴的脏兮兮的脸蛋都洗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换上了不合身却干净的宽松袍子,有几个因为睡觉姿势不合适的小家伙还打着甜美的小呼噜。
“被救出来的孤儿只有这几个?”老罗轻声询问跟随在身边的几个人,书生严嵩明赫然在列。
“不,将军,还有十几个孩子因为想跟着他们身边的人,并没有在这里。”严嵩明因为先前被要求配合统计人数,所以对整体的人数情况了解的很清楚。
老罗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跟他一起出去,对于孩子他还是很喜欢的,眼下还是不要打扰这些小家伙为好,“去看看其他人!”
对于一些孤儿被人收养,他并不看好,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的人,如何能保护好身边的孩子?但是这会儿没什么好说的,那些孤儿既然肯跟随身边的人,肯定存在一份信任,如果用强迫的方法把孤儿们都集合在一起,只会把好事办成坏事,所以还是慢慢来吧。
一个内部面积至少有后世足球场大小的溶洞大厅里面,众多被救出来的人们都在这里聚集着。虽然整夜没有休息,但曾经做过奴隶的人们哪里会在意这一点点休息时间?他们可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木头人,多年的坎坷遭遇早就让他们不相信这世上有凭空掉落的好处,如果不是有几个颇有名望的人压制着,早就闹嚷嚷的议论开了。
即使是这样,也在有人低声地和身边人窃窃私语。
“葛老三,你说那什么将军为啥救咱?别说都是汉人,俺可不信世上有那么好人!”一个粗犷的披散着头发的汉子低声的说着。
旁边脸上有个十分恐怖的伤疤的汉子同样压低声音回复,“不知道,不过关老大和那个长人将军说过话,人家算计咱这穷汉做什么?总不会把这身肉扔到锅里熬汤喝!”
“呸,还你那身肉?你那身上有肉吗?骨头喂狼都懒得啃!”旁边一个破锣嗓子沙哑着揶揄道。
“没错,葛老三你这点骨头碾碎了都没一套衣服值钱!”又一个破锣嗓子插话进来,没法子,午前洗澡的时候,一群兴奋的家伙差点没把嗓子喊哑了。
“狼崽子、王六子,你们两个混蛋,瞧俺笑话是不?”葛老三一发狠,脸上的伤疤就不停的抽搐,看着甚是吓人。
“得了吧,葛老三,你也不是什么好货,当马夫的时候偷吃草料,给腹带上挂蒺藜刺,害得你那个宅子里少爷摔断腿的事儿谁不知道?”被叫做狼崽子的才不怕葛老三这个疤脸,都是一起落难的伙计,平时就这点互相揭短的乐趣,有啥不能说的。
葛老三收了脸上的怒气,反而笑了起来,尽管他笑得很难看,“你个狼崽子也不是好东西,跟着出去放马,狼来的时候,装狼咬断了几个人的喉咙?”
“不多,就三个……嘘,别说了,那个长人将军来了。”狼崽子正在自吹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收起了脸上的嬉笑。
老罗走进这个溶洞大厅的时候,关河西正好迎了出来,两下一说话,老罗打算给这些被救出来的人说几句,算是一个定心丸。
扫视一圈就发现了基本上被救出来的男人都在这个地方了,满满当当的地上全是休息的人,好在铺着皮毛,也不用担心受凉,见没什么人真正睡着,老罗找了个空余的高点,也不用关河西做什么引介,就站在那里冲着周围的人大声说道:“某家罗开先,祖籍河西绥州,现从极西之地回来,是汉人东归营的将军,沿途和土库曼人闹了点矛盾,你们是某家顺手救的。今后你们就是某家手下的人,当兵务农任选,但有一样,某家也有某家的规矩,相信什么规矩平璋先生也告诉你们了,也就不必细说,忍受不了的现在就可以走。”
“某家”这个自称老罗是用得越来越习惯了,他上学的时候,演绎小说没少看,最讨厌的就是什么在下鄙人之类的称呼,感觉某家洒家之类才是好汉的说法。
至于给这些人敲警钟,他可不是随意为之,能在突厥人的手下当奴隶活下来的,哪个没有点本事?这些人用好了能成为尖刀,用不好就会伤了自己,别指望几句好话就能收买人心,一切都要从一点一滴做起。
被救出来的人多数都是眉眼通挑的,即使在角落的一些白种人也不例外,虽然话语不能完全听明白,但是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家伙是他们的头领没错了。至于说受不了规矩离开?那才是笑话,先不说离开之后怎么活下去,就凭这长人将军的手下在土库曼人的城市里杀人如同宰鸡的模样,能放你轻松离开?
众人都想什么老罗是不知道的,他可没有读心术之类的本事,看着沉默不语的人群,他继续说道:“三天之后,修整结束,某家带你们会马什哈德主营,将来一起回到东方,你们都是某领地的属民,没人会拿你们当奴隶看。一路上注定有什么豺狼虎豹挡路,所以要求每个人都要尽自己一份力,队伍里唯独不能有闲汉。这一路上有什么本事尽管用出来,是英雄好汉还是狗熊混蛋由得你们发挥!都听清没有?”
“清楚了……”周围有几个三三两两的回话,看摸样应该是有过军旅经历。
老罗也不指望这些人能一下子如同军队一样令行禁止,一步到位那是机器人,有几天的缓和,这些人和骑兵校的战士接触多了,自然就转化过来了。
摆摆手让所有人自行考虑,他转身就走了。说自讨苦吃自讨麻烦都好,终究这些零散的人都将是他未来的助力,单枪匹马回东方倒是轻松了,但真能在这个时代活的自在吗?
老罗才不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