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低矮窗小,屋里没有灯光,如今已经是漆黑一团了。黑暗里响起柳氏低低的声音,“秀容,赶紧去给瑶瑶盛碗粥。”
张氏都是按人头下粟米和黑面疙瘩的,大家一回来,老二老三媳妇领着孩子一动手,总要占别人点便宜。
不够的时候,张氏就克扣丫头们的伙食,大姐儿,二嫚儿,三妮儿能干活了,她不好意思克扣那碗粥,老二老三家人少,也不肯被克扣,论到最后就是瑶瑶吃不饱。
每次柳氏都省下自己两口给她吃,今儿丫头病了,受了这么大惊吓,柳氏不想再委屈她了。
黑暗里响起秀容吃吃的笑,“娘,你放心。”不但有瑶瑶的,她也跟着狠狠地多喝了几大口呢。还真是破家再穷,饿不死厨子。
付瑶听着她们的声音将自己知道的整合一下——自己这是借尸还魂了。
可怜那小丫头掉河里淹死了,而她恰好穿过来,又被人救起来,然后自己就这么穿越了——带着之前的记忆。她暗暗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老天作弄,我根本不想来的,如果你有办法,赶紧回来让我回去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闭着眼把思路顺了顺,旁边这个就是娘了,从南边的杨柳村嫁过来的。爹叫秦大福,大姐叫秀芹,二姐叫秀娴,下地干活还没回来,三姐叫秀容,大哥叫秦业,去周大户家帮工这几天不回家,二哥秦显也在周大户家做点零活。还有个小弟弟叫秦扬,她负责看着,那小屁孩儿被张氏惯坏了,专门欺负她。
今天就是小屁孩非往河边凑,瑶瑶不许,他撒泼结果差点掉下去,瑶瑶为了救他结果自己掉下去了,那小屁孩儿吓得嗷嗷哭,这会儿在张氏屋里睡觉呢。
说起来家里几个孩子的名字还是娘舀了两升米去找了里正家的私塾先生起的。
因为娘是柳树发芽的时候出生的,所以名字就叫柳芽儿,她觉得不好听但是也没得改,后来当她怀着大哥的时候,就从外公家要了两升米舀去找私塾先生了。
除了给大哥起了名字,她还顺便把后面几个孩子也起了。只不过当时也不知道几个孩子,想着多起几个不吃亏,一口气要了好几个。那先生也不吝啬,直接给了句:业显扬鸣清,芹娴丽瑶容,觉得反正可劲儿生也不会超过十个吧。
三姐人最鬼精,不喜欢秀丽,从娘那里套出了芹娴丽瑶容的话来,看中了瑶字,可惜妹妹那时候出生了,她就要了容字。
实际上庄户人在家里很少叫女儿们名字的,都是大姐儿,二嫚儿,三妮儿,小丫头这样的混叫,有点人懒甚至会大嫚儿、二嫚儿、三嫚儿地排着叫。嫚儿就是庄户人家对女孩子一种随便的叫法,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轻贱的意味。
只有三姐不肯让人叫那种名字,嫌土里土气的,娘也依着她,向来都是叫她秀容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道女孩子大嗓门传进来,“娘,我回来了,小妹儿醒了没啊?没事了吧。”说着一人进了堂屋,“哎呀,你们怎么不点灯呀,我差点撞门框上。”
付瑶一听那声音,立刻知道是二姐秦秀娴回来了,二姐跟她的名字可正好相反,大喇喇的泼辣爽利,像个男孩子,一点都不秀气娴静。
秀娴摸进屋里,伸手就从墙洞里够了油灯端去外面把灯引上火又送回来,往炕头照了照,“小丫头片子,醒了就快起来,蹦跶蹦跶就好了。”
说着把油灯放回去,三妹撇嘴,“二姐,嬷嬷才来嫌我们点灯了。”
秀娴一瞪眼,“啊?嫌什么点灯,地主家还给点灯呢。”
说着母女几人笑起来,紧接着一半大小子也跳进来,“娘,饿死了,怎么还不吃饭。”
付瑶眯了他一眼,这就是二哥秦显了,有点聪明,闲暇还去跟着读几声书,被张氏说是读书好苗子。
秦显看了一眼屋里,道:“今天累死了,周扒皮越来越抠门了,原本歇歇的时候还有汤喝的现在都没了,他家二小子今天读书都被先生训了,还不如我呢。”
周扒皮其实不是他真正的东家周大爷周海泉,而是他们家的管事,负责管理外院做零活的。
柳氏看他越说越得意,不禁蹙眉,“二显,你也不问问妹妹好了没。”
二哥这才瞥了一眼炕上,朝妹妹笑道:“小妹儿,你没事了吧,哥哥明天给你抓条鱼啊。”当然,不过是随口说说的,他哪里会真的去抓鱼。说着又摸着肚子:“我吃饭去了,饿死了,天天干活还只能喝粥,哎,喝粥还喝不饱。”
恰好父亲秦大福进来,听他的话轻斥道:“孩巴伢子,整天吃不离嘴,快洗手去吧。”
进了门,几个女儿赶紧跟他问好,他跟柳氏说了两句就来看小女儿,摸了摸,欢喜道:“呀,好了呢。”
柳氏轻笑道:“是啊,咱瑶瑶命大,就喝了两碗姜汤,不用花钱抓药。不如给她卧个鸡蛋吃吧,也补补。”
秦大福有点犹豫,秀瑶见状想起嬷嬷对娘的那样子禁不住有些不舒服,她知道爹心疼孩子但是从不违背嬷嬷的意思,没少让娘受委屈,她忍不住学着小孩子的样子撒娇道:“爹,我好想吃鸡蛋啊。”
说完自己咧了咧嘴,实在有点恶寒。
秦大福一听女儿开口说话,便将她抱起来,笑呵呵地道:“好,爹让嬷嬷给你卧个鸡蛋吃。”
平日里这个小女儿从不要吃的,又乖巧又勤快,这是第一次开口要鸡蛋吃呢,而且秦大福想她这么小个孩子,大冷天掉河里吓也吓死了,想吃个鸡蛋也正常。
秀瑶被他抱着很不舒服,赶紧挣扎着下去,身子没力气小腿一软差点摔倒,柳氏忙搂住她。
秦大福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出去找张氏。
现在家里人基本都回来了,院子太小,显得有点挤。
二婶三婶在门口洗手洗脸的,张氏跟她们说话,问问外面的事情,地里的光景之类的。
秦大福走过去,笑道:“娘,给小妹儿卧个荷包蛋吃吧,反正也不去抓药,不如卧个鸡蛋给她补补。”
张氏一下子把脸拉下来,“啊,你媳妇学会告状了啊?”
秦大福诧异道:“娘,说啥呢,什么告状,大业娘什么都没说呢。”
张氏哼了一声,才不信呢,她不乐意道:“鸡蛋给小扬吃了,没了。”
还吃鸡蛋呢,家里为了接待道谢今儿那些救了她的人,也费了几个,回头怎么也得给人家送点谢礼去,不管收不收的,总归要表示一下,既然这样了,哪里还有给她吃的?
真是浪费粮食的臭丫头,这一下子就够麻烦人的。
那边洗手的二婶三婶闻言互相递了个眼色,撇撇嘴,小声嘀咕:“什么都不干,还想一下子吃俩鸡蛋。”
看秦大福跟她笑,张氏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笑,你也不问问扬扬好了没?”
别以为她没听见柳氏训二小子。
“娘,小子不就是吓了一跳,没啥别的,好吃好睡的。”秦大福笑着,还在为鸡蛋努力。
张氏却不肯,看秦大福还杵在旁边,便低声道:“傻老大,你怎么那么傻。”说着往旁边瞥了个眼神,提醒他就算说也不能当着老二老三家的。
秦大福笑笑,不当回事,都是一家人,哪里讲究那么多。
这时候秦铁柱领着二儿子、三儿子几个也都进来,大家招呼着,让丫头们赶紧摆桌子吃饭。
秦家虽然穷,人又多,可张氏规矩却大得很,那就是媳妇不许上桌,不只是来客人不许,就算是自己家日常吃饭也不能和公婆男人以及孩子一桌,只能不拘在哪里站着吃或者是等大家都吃完了再吃。
据说这规矩是她婆婆那里传下来的,可又不是整个桃源村的规矩,别人家虽然来客人媳妇不上桌,可日常吃饭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是张氏硬是把这个规矩从婆婆那里保存了下来。
男人在西间炕上一桌子,老头子秦铁柱,大儿子秦大福,二儿子秦二贵,三儿子秦三顺,另外还有两个孙子,秦显和秦产。
七八个穿着草鞋的丫头就围在堂屋临时搭起来的木桌上吃,一人一碗黑面疙瘩的稀饭,一碗腌辣菜疙瘩丝,一碗农家大酱。
家穷人多,一吃饭呼呼啦啦的就跟打仗一样,尤其是几个女孩子,你多夹了咸菜,我粥比你少之类的嘟嘟囔囔个不停。
这一切把初来乍到的秀瑶吓得一愣一愣的,简直像进了难民营一样,她不由得蹭了蹭脚踝,乍穿草鞋有点不得劲,小手在衣襟上下意识地擦了擦还被补丁磨得有点疼。
众人正忙活着抢饭吃,外面有人喊道:“婶子,吃饭呢吧。”
趁着大家往外看的时候,老三家的大女儿秀娟飞快地夹了一筷子辣菜丝放进稀饭里,她妹妹秀婷看见了,也赶紧去夹,恰好被老二家的小女儿秀丽看见,嚷嚷道:“啊,你们多吃,我也要。”说着伸手就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