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在石板铺平的街道上,有说有笑,女又道:“我记得你昨天刚来的时候,不是有疑惑,这象郡里的男人哪里去了?是啊,咱们来了许久,怎么就不见男丁呢?”女又左顾右盼,见到过往的人大多是老弱妇孺,偶尔是有一两个男丁经过,多半是瘦弱或者残疾的,觉得十分奇怪,扶苏道:“不光如此,这象郡还有奇怪的地方,为什么这里的郡守,五年内换了三个,你不觉得奇怪么?”
女又想了一会儿,道:“莫不成,真的和不死人有关?我听滚老雷说,曾经有人因此防火烧了一个寨子,大火烧了几天才停。”
扶苏看了看远处,道:“人言不可尽信。”女又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不如,我们回去再问问?”
扶苏道:“罢了,要从官员嘴里问出民情,那实在太难了,反正咱们现在也出来了,不如自己问问,前面就是你曾说过的阿凤酒馆,你不想去问问么?”
女又看着前面路口,一面是铁器铺,另一面是一个酒家,店铺头插着一根幌子,红底四个黑色大字:阿凤酒馆。再走近几步,就闻到了阵阵酒香,不知怎么的,女又心里忽然多了一丝忐忑,步伐有些迟疑,扶苏瞧了出来,拉着女又的手,道:“走吧,去问问,我陪着你。”女又不知道自己有些害怕什么,似乎是很怕在看见不死人,然后看着他们灰飞烟灭,就像当年的金羽和微娘一样。
扶苏牵着女又走进了阿凤酒馆,店里三三两两的作者饮酒对谈。扶苏刚一进去就听到一个娇小的女生道:“阿哥阿姐是第一次来吧,看到脸生,是外地来了么?来我们这儿是要住店还是吃饭,还是就喝点子酒?”
女又抬头看了看那个说话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操得一口象郡的乡音,鹅蛋脸,柳叶眉下一杏眼,见到女又不住的看他,目光往地面移了移,显得青涩可人,惹人怜爱。
扶苏笑道:“我们是昨日从外地来的,听闻象郡中有个阿凤酒馆酒香迷人,今日清闲,特地来尝尝,不知道姑娘店里有些什么介绍?”
那个姑娘听到扶苏如此说,笑道:“那公子可是来对地方啦,我家最有名的,就是凤凰泉,是我妈亲自酿的酒,喝过没有说不好的,公子可以和姑娘对饮几杯,炒两碟小菜,楼上有包间,对面就是小河,公子姑娘楼上请!”那姑娘引着两人走上楼梯,女又仔细看看那个女子,上白下绿,穿的倒不是本地的衣衫,本地多为苗壮瑶,那女子面目清秀衣衫雅人,倒是更像汉家女子一些。
二人来到楼上的包房,倒是设计的很别致,至少很雅静,没什么人叨扰,二人相对而坐,推开窗,窗外一条小溪,隐约还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女又道:“姑娘,请问你家有什么拿手小菜?”
那姑娘又是一笑,“阿姐叫我阿青就好,我娘叫阿凤,下酒菜是我妈炒的,不如,二位要一碟麻辣鸡脖,宫保鸡丁,爆炒油菜,再来一碟盐水花生米,鸡是阿妈刚杀的,菜是自家种的,配上两壶凤凰泉,二位以为如何?”
扶苏噗嗤一声笑了:“姑娘,看你小小年纪,也颇懂生意之道,要是再来碗汤,是不是就更美了。”
叫阿青的女子捂嘴笑了,她当然听得懂扶苏话外之音,笑道:“公子真是风趣,现在准备正午咯,若是再来一盅清汤,也是很好的啊!”
扶苏道:“那再来一盅蛋花汤?四菜一汤凑齐了。”
阿青更高兴了,道:“好咯,阿哥阿姐稍等,等下就来。”
“阿青!”女又忽然叫住了转身离去的阿青。“阿姐有事叫我?”阿青笑嘻嘻的回头,女又笑道:“你阿妈在不在?我想见见她。”
阿青为难道:“现在是饭口,阿妈在厨房里忙,可能没有时间。”
女又道:“那这样,我们在这里等她,要是她忙完了,请楼上一聚,你告诉你妈,山里面的金凤凰来看她了!”
阿青抓耳挠腮不明其意,只答应了一声,走下楼去。扶苏问:“那句密语,意有所指?”
女又点点头,道:“我娘叫金羽,也是金凤凰,她在朱雀宫坐镇多年,若是活在乾南山中的不死人,多半是知道的,我一直觉得,这个叫阿凤的女人,有古怪!”
扶苏问:“你怎么觉出的?”
女又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看到那个叫阿青的女子又上了楼来,见他手里有一叠花生米,旁边有两盅酒。只听阿青道:“妈说等她炒两个小菜就来招呼阿姐,阿姐阿哥先吃点花生米,喝点酒,小菜马上就上!”
女又点点头,见那女子下去了,女又道:“听老雷和覃通说,他们的意思是那个叫甘舍子的疯子是不死人,后来被山神娘娘抓了回去,这话糊弄得了外人,糊弄不了我,朱雀宫里根本没有山神,整个乾南山都是我妈做主,而且在乾南山中的不死人,多半是老弱妇孺,有的是女子等丈夫,有的是父母等儿子,又或者,是些孩子在等爹妈,这些人,容易生痴怨,继而转为不死念成了不死人,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们或许一辈子也等不来了!”
“你是说?阿凤才是不死人?”扶苏道。
“我的直觉是,因为从来没人说过甘舍子是不死人,这个传言到底是从何而来,不外乎人云亦云,你不是也说过么?人言不可尽信,等那个阿凤来了,我亲自问问,也就知道了。”女又道,只见扶苏捏了一颗花生米放到嘴里,道:“你说,不死人和正常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一眼就可以明见的象征?”女又想了想,自语道:“是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可是这样的话,不是人人都可以知道?”
扶苏又问:“是什么?”
女又道:“把你的手给我!”扶苏把手伸过给女又,女又拿过扶苏的手,道:“看到了么?人的掌纹中,有一根生命线,很不明显,却每个人都有,深深浅浅,长长短短不拘,不死人因为生了不死念,所以掌中的生命线变成了长生线,那是一根褐红色的纹路,长约到手肘,正因如此,那便成了不死人的特征,只是这一特征有多少人知道,我就不得而知了,一但长生线慢慢消失了,那不死人也会慢慢灰飞烟灭,因为他们在六道轮回中选择了迷恋尘世,不得超脱,最后只得消失……”女又说着说着,语音失落了起来,扶苏道:“怎么,又想起你娘了?”
女又点点头,道:“好像再见见她。”
扶苏劝道:“好不容易来了这里,尝一口这里的凤凰泉,休要烦恼,来~”扶苏给女又倒满了一杯酒,女又轻轻喝了一口,道:“错不了,这味道,就是朱雀宫里独有的味道,知道这种酒酿制方法的,是不死镇里一个叫凤九娘的女子,凤九娘生得娇媚,和娘也有些来往,宫里的酒都是她酿的,怪不得昨夜我拿酒给那几个人喝,他们说很像这里的凤凰泉,只是,为什么这味道和以前在朱雀宫里喝的不一样了呢?”说罢,女又从纳宝道人图里取出一小壶酒,倒在了另一个杯子里,递给扶苏,扶苏抿了一口,道:“这两种味道很像,却有些差别。”
“我的酒是我自己在无极殿的时候酿的,被我收在纳宝道人图里也许多年了,越久越香是自然的,只是无极殿的水土比不了乾南山,多少有些不一样就是了。”说到此,阿青端着酒菜上来了,女又问:“姑娘,老板娘呢?”
“我妈说还有两个菜,炒好了,她亲自送上来,阿哥阿姐请慢用。”阿青放下菜乐呵呵的走了,女又却满腹心事,扶苏劝不动她,只得自己独酌了起来,扶苏道:“又儿,你说朱雀宫旁边有个不死镇,那里多半是老弱妇孺,男丁却少得可怜,你看像不像咱们现在在的象郡,你看楼下来往的人,我竟然一个男丁都没看见,有最大的孩子不过十四五岁。这里之前是曾去了许多壮丁修葺灵渠,可是现在灵渠早已修好,这些人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可也真是奇怪了?你说会不会,咱们现在就在朱雀宫的不死镇里?”
女又笑了:“怎么可能呢?朱雀宫的入口有巨兽镇守,现在就连我也记不清来的路,更别说别人了!”扶苏看女又笑了自己也高兴,这时就听到脚步声上楼,女又看着楼梯,慢慢上来一个妇人,妇人身材丰满,倒是风韵犹存,一双凤眼显得妩媚,挽着发髻,插着银簪,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两碟小菜,女又见那女子倒是有几分面熟。只见妇人将两盘小菜放下,道:“公子姑娘,你们的菜齐了,方才听小女说,姑娘有事找我,不知是何事?”
女又再一细看,那女子的手上竟然紧紧包裹着一条黑布,像是一个手套,露着五指,紧紧缠绕在手腕处,将手掌和腕子遮盖得严严实实。
“知道老板娘是懂酒之人,小妹对此也略有研究,小的时候也见过阿妈和别人酿制过,喝过老板娘酿制的凤凰泉,觉得像极了当年的味道,正好,身边也带着一瓶,想请老板娘浅酌一杯,评判评判。”女又站起身来,端起她从纳宝道人图里拿出的那小壶子酒,递给阿凤,阿凤吃惊的看着女又,面上的神情流露出惊讶,手有些颤颤巍巍的接过,抿了一口,神色镇定了下来,道:“小女有言,说金凤凰来访,原来,贵客真的临门。”语气低声下气,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女又看着阿凤,道:“你?你可认识我?”女又看了几眼那个阿凤,可是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只听阿凤道:“当年在朱雀宫中,有一酿酒的女人,名叫凤九娘,姑娘可还记得?”
女又搜脑刮肠,似乎想不起这个人,只记得酒的味道是差不了多少的,疑惑的看着阿凤。
阿凤神情闪烁,有些瘫坐在椅子上,道:“姑娘,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去准备准备,换身衣裳,你们先用饭,我带你们去僻静之处。”眼中似乎流出了泪水,来不及女又说什么,急匆匆的跑走了。
女又想追上去,扶苏道:“如果她真的是凤九娘,给她一点时间,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又儿,来,先坐下。”扶苏拉着女又,女又勉强的点了点头,道:“我激动,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因为我听到她说朱雀宫,可是我却不记得有过这个人。一下子很想弄明白罢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女又也没怎么动筷子,心里惦记着朱雀宫的事,生怕发生了什么巨变,这时,那个叫阿青的少女跑了上来,道:“阿哥阿姐,我阿妈换好了衣裳,在楼下等你们,说你们要是用完酒菜,就随我下去吧。”
二人点了点头,才一下楼,就看到了那个叫阿凤的老板年浑身裹着黑衣,头上也罩着面纱,只露出两个眼睛,手上拿着两个幕篱,桌子上放着一个竹篮,见到女又鞠了一躬,道:“外面风沙大,公子和姑娘还是将幕篱带上,否则风沙迷了眼睛,可要不好受。”
女又和扶苏相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初春细雨,哪里来的风沙,可是见阿凤一本正经,只得带了上去,又听阿凤交代阿青:“等我走了,就将店门关了谢客,等我回来再说。”
阿青点了点头,阿凤拿起竹篮挽在手里道:“公子姑娘,随我来。”
女又离开的时候,看到阿青身后,在柜台前有个瘦弱的女子一直在用凌厉的眼神看着他们,让人浑身不适。
女又和扶苏带上了幕篱,跟着阿凤离开了阿凤酒馆,走过小桥山路,一路上,阿凤一言不发,女又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问了几声,阿凤只道:“跟着九娘来就是。”
女又心想着许是带自己回宫也说不定,脸上笑意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