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话里带着些许不耐烦,伯婴心里知道,可是现在不得不低头。伯婴跟着三途,走到了朱砂的寝宫。伯婴夜里视物有些许不清,可是还是能看得见,她看到一个女子,穿着水红色的绢衣,身影婀娜,一回头,倚在了榻上的小桌上,正对着她,伯婴隐约看到她正在看着自己,伯婴只觉得她长得好看,她就这么一直盯着朱砂。
而朱砂看着伯婴的脸,更是舍不得挪开目光。伯婴那张脸,曾经,是朱砂的,朱砂看着曾经的面孔,只觉,往日的面庞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想的,竟然不是怨恨,而是自己过往的点点滴滴。
三途干咳了几声,二人才好似从梦中清醒一般。二人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朱砂道:“方才你说,你爹伯桑被人抓走了?事情经过到底如何,一一道来。”
伯婴看了看三途,三途点了点头,伯婴想了想,将昨天到今天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朱砂和三途都皱着眉头听着,最后三途听罢问道:“你们是怀疑,宫中的游龙子,宫中的那个道人不是叫龙归么?抓了你爹做什么?”
伯婴点点头,道:“不错,寻着线索来到宫中,却不知道干娘藏在何处,想着,他们应是将干娘一同带走,应该错不了,方才,无意听到他们说长生不老药即将练成,觉得也许这药和我爹有些联系,可是我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关系?”
三途点点头,看了一眼朱砂,道:“你爹和我同属一脉,都是上古神龙氏之后,你也许不知道,莫说是神龙氏,就算是普通江河中的龙族,食其一块肉,都可以延寿千年,不老长生,传说古时候有位圣人曾经食过龙肉,饮过龙血,后来得道成仙,不过我没见过那个人,现在想着,会不会,他们抓你爹,是用你爹做长生不老药的药引?”三途这样说,朱砂只想,若是他们真找到药引,或许菁儿就可安枕无忧了。
伯婴又道:“可是,我爹已无龙身,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何谈至此?”
“这……”三途语塞,看着朱砂,朱砂道:“龙归和邹潜二人,说来也巧了,前些日子,不知何故和我做对,现在又抓了你爹,我虽然和你爹交情不深,可是也不能见着你爹落入两个凡人只手就是了,那两个人我看着也十分讨厌,明日就着人打了,你放心好了。”朱砂道,朱砂对伯婴的态度,到时让三途吃了一惊。伯婴又道:“可是,可是,我只想找到我爹,我不管他们目的是什么,娘娘你就算帮我打了他们,若是我爹还是找不到,岂不是……”
“你们确定你爹在他们那儿么?”三途问道。
“这……我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乱了方寸,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十叔,你和我爹之间的种种,伯婴大约知道一些,伯婴是晚辈,不该有所微言,只是爹时至今日,实在无人可倚靠,伯婴只有这么一个爹,定会拼尽全力相救,话已至此,不再多言,伯婴多谢二位,愿天可怜见,爹能平安归来。”伯婴实在觉得难看,也再说不下去什么,转身就走了。
没有人拦着她,三途冷笑了一声,道:“脾气到是挺大。”
朱砂却望着伯婴的背影,一直心有所思,三途道:“怎么,想起你过去的样子了么?”
朱砂点点头,道:“哪个女子没有骄傲?她明知你和她爹是解不开的仇怨,为了爹能来求你,已属不易,你是不是想看着她跪地抱着你大腿苦苦哀求,才觉得这女子孝顺?为了爹可以不顾一切?”
三途笑道:“我还真这么想过,当年他爹一声不吭的走了,算是不顾兄弟情义,不过现在也受了罚,只不过我这心还是解不开啊,看来我还是修行不够。对了,伯桑被抓,你以为,真会是那游龙子干的么?谁给他的胆子,敢招惹我神龙氏。”
朱砂道:“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他们抓伯桑,意欲何为?若是真奔着长生不老药而来,伯桑已然全无用处,伯桑是个凡人,若然不是,他们也抓不住他。如此一想,我刚刚便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后果。”
三途还沉浸在伯桑和伯婴如何向他摇尾乞怜的样子中,问:“何后果?”
“你说,他们抓伯桑,是不是为了菁儿呢?”朱砂问道,三途方才还得意的笑容,僵在了朱砂的话中,他开始蹙眉深思,不在说话。
朱砂得意道:“不管如何,此事,不能让菁儿知道,若是他们真抓了伯桑来要挟菁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朱砂正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了起来,她想起了前几日自己被那昆玉折磨得晕厥,又想起游龙子等人背后可能是西王母,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惧怕,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背那颗抠也抠不掉的黑痣,想起了多年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戾姬,继而想起了傅小玉,面色带出了忧思,生怕,这些事,都是西王母绸缪多年的一个困局,为的,就是一步一步让自己身边的人都陷入两难之地。
“你怎么了?”三途问。
“没什么,想起一些诡异的事罢了,对了,你明日,马上带着菁儿回天姥山,叫星稀好好保护菁儿,我不回山,不许菁儿离山半步。”朱砂斩钉截铁道。三途感觉到了朱砂话里的异样,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朱砂沉道:“此事一定不能让菁儿知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朱砂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阿兰道:“你清师姐还没回来么?”
阿兰摇了摇头,道:“回师傅,没有。”
“当初说好三日,叫她从北海带条死人鱼回来做个样子,现在都过了几日,清办事从未如此拖沓,这是怎么了?难道遇到了什么险阻?”朱砂猜道。
三途安慰道:“你以为,你说要条人鱼像市场杀猪一样简单么?人家要给你才行?”
三途说得轻巧,朱砂却没听进去,站了起来,她只觉得这事情太蹊跷,说不出来的怪异,道:“不行,我要亲自去他们丹房一趟,好好将这事儿弄清楚。三途,你记着,明日天一亮,就护送菁儿回天姥山,不必等我回来,切记!”
朱砂说罢,匆匆走了,头也来不起梳,衣服也来不及换,阿兰追在身后,三途来不及阻拦。
三途望着朱砂的背影,心里想着的,竟然是自己那个无法释怀的伯桑。
从衔岚殿到游龙子的丹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朱砂脚下生风,毕竟不是凡人,三步两步就到了丹房,阿兰紧随其后,一众宫女早已甩开。
眼看还有数十步到丹房,朱砂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别院,烟雾缭绕,道士侍卫尽然有序,丹房炼丹是不分昼夜,可是现在这个阵仗未免有些过了。朱砂再细细一看,那别院两边有金甲武士,别院上方冒出袅袅烟雾,这时旁边的阿兰问:“师傅,你也精通丹术,炼丹会有这么多烟么?”
朱砂想起了上次给那二人服的无苦方,那二人若是忌惮几分,断不会如此针对自己,现在看来,说不定早已解去了丹毒。朱砂无暇多想,径直朝前走去。
朱砂出来得急,并无带着面纱和面具,宫里见过她的人本就不多,此时想入别院,居然被侍卫拦了下来,那侍卫道:“半夜三更,怎闲逛至此,未有道长通传,不得入内!”
“大胆,竟然敢阻拦朱妃娘娘,该当何罪?”阿兰呵斥道。
那侍卫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朱砂,此时朱砂目不斜视,全然不将侍卫放在眼里,侍卫又道:“我不认识什么朱妃娘娘,陛下有谕,长生不老药不日就可练成,任何人不得干扰道长炼丹。”
朱砂斜眼看了一眼那说话的侍卫,然后扭头看着那人,灯光昏暗,当那侍卫看清朱砂样貌的时候,全身战栗,朱砂冷笑一声:“你是否要本宫连夜惊扰陛下,让陛下来告诉你本宫就是衔岚殿朱妃娘娘?”
那侍卫垂道:“这……娘娘见谅。”侍卫说是垂,还偷着眼看朱砂,只见朱砂面前两个人依旧伸手拦着。朱砂使了个眼色,阿兰左右一挥,顿时问到一阵幽香,几个侍卫鬼使神差一般,规规矩矩的跪下迎接,连那个说话的侍卫长也一旁跪地不起。朱砂一脚踹开了别院大门,这时别院内的游龙子闻声而至,正准备前来,刚走到玄关,就看到朱砂将门踹开,游龙子大惊失色,连忙跪地施礼,游龙子道:“朱妃娘娘深夜前来,贫道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朱砂冷哼了一声,道:“好大的架子,门口两排看门犬连本宫都敢阻拦,你这别院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本宫知道。”
游龙子陪着笑脸,抬头看朱砂,今夜朱砂却有不同,游龙子看着朱砂,如痴如幻,忘了答言,朱砂只感到众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忽然觉自己忘了带面纱出来,摸了摸脸,也顾不得许多,心烦意乱,径直走到丹房内。
一众人见朱砂不话,全都跟在她身后,入了丹房内。
朱砂进得丹房,先四下环绕了一下周围环境,那是她头一次来着地方。只见到四周布局按照阴阳五行来分布,丹房内金木水火土一应俱全,倒是像模像样,朱砂在看看丹房内的人,有正在煽火的道童,有捣药的道士,把守的侍卫,还有伯婴口中,那环绕丹房矗立站着的彪形大汉,朱砂仔细看了看那大汉无须无,头上纹着怪异的纹身,光着膀子,一动不动。朱砂走到一个大汉面前,虽然不若大汉高,可是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汉子依旧纹丝不动,目不斜视,朱砂想看看他们头上的纹路,想想算了。
朱砂笑了,道:“游龙子,不相干的人,都叫他们退了出去,本宫见不得闲人,还有,你这丹房,怎么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朱砂看着一屋子的人,什么侍卫道士沾满了道没来由的就心烦,十分厌恶的说。那游龙子吩咐了几句,丹房里就剩下他和几个心腹。游龙子赔笑道:“娘娘见谅,此等吵杂之处,怕是怠慢了娘娘,还请娘娘移驾后院,贫道已遣人备下茶点……”游龙子话说一半,卡在了当下,忽然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朱砂捂着嘴笑了,笑声十分得意:“百密总有一梳,不管你是游龙子还是龙归道人,你以为,我留着你的贱命是为了什么?”
游龙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觉得此时好像命悬一线,仿佛再说错一句,立马招来杀生之祸,只见他供着手,不敢抬头。朱砂四下环顾了一下,道:“邹潜呢?”
游龙子道:“他,他在内室休息。”
朱砂问:“你这里到底炼的什么丹药,居然要出动僵尸武士?”
游龙子冷静了一会儿,道:“娘娘明鉴,贫道不知娘娘所说何物?”只见朱砂走到游龙子面前,放下他正在施礼的手,静静的看着他,朱砂看到此时的游龙子,白须白,脸上虽然没有皱纹,可是看得出他的老迈,想着眼前这个凡人背后所藏之人,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西王母么?可能么?
游龙子此时近距离看着朱砂,灯光昏暗,可是朱砂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映在游龙子的眼中,肌如白玉,眉如远黛,唇如赤砂,嘴角左边那一颗黑痣,最是熏醉人心。此时心中却是又惊又喜,眼前仿佛看到玉床之上,自己与朱砂耳鬓厮磨共赴巫山之景,游龙子感觉自己好似入了魔道,他强迫自己醒来,只见他咽了一口口水,继续垂道:“娘娘恕罪,贫道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朱砂冷笑一声,道:“七窍之灵,见我颜者,若你所思,实属正常。可是方才见那丧尸武士,不动声色,除了死人,本宫实在难以想象,又有何人能至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