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笑的!”三途似乎有些怒了,那女子依旧把玩着灯芯的火焰,略微厚重的声音又从面具下沉闷的传来:“你且把你那火爆性子收收吧!谁有工夫笑你呀!我是在想,我们两个之所以投缘,除了都是一束清流之外也就这点宿命相近了,你我都是明知心中所爱却不能拥入怀中的薄命,就像隔岸花火,远看似乎那是属于你的美好,可是真正走近却灭了。”
那女子说完,抬眼看了一眼三途,三途眼神空洞的望着她指尖的火焰一闪一灭闷不做声。
“好了,不说就是了,都是些俗事,俗,俗不可耐!”那女子收回把玩灯焰的手,有些不耐烦的说。
三途白了一眼她,问:“你向来行事我可从来没问过你什么,可是这回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赵政?那一个十来岁的小毛孩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如此大费周章。”
那女子眨了眨眼,双睫好似蝴蝶上下翻飞,她想了想,道:“你可记得我曾告诉过你,人活一世,最不该应允的,是诺言,最不该拖欠的,是什么?”
“人情?”三途反问。
“嗯,钱债易还,情债难尝,无论是生死之交的友情,或是至死不渝的爱恋,既然他给了我一颗心,我却不能将我自己的心给他,好在我将他的心保护得很好,现在,是我把那颗心完完整整还给他的时候了,不枉,相识一场;我想,就是因为信任得不够深,才会追求所谓的公平吧。我帮赵政,不但要帮他度过生死劫难,还要助他成就千秋霸业,这些,不过是我曾欠过他一颗心。”
女子说得很委婉,三途勉强算听得懂,三途继续问:“你打算如何做?”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从来没有欠过别人什么,向来都是别人欠我的,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你容我再想想。”
女子双眉紧蹙似乎一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纠结万千,她起身走到窗前,身上传来阵阵铃声,女子身上的铃声不像女又身上的铃声那样清脆,那铃声沉闷,和女子的声音一般。那女子打开窗,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三途看着她融在月光里的身影说:“我看你不是不知道要如何做,而是还没下定决心去不去做吧!”
女子回头看了看三途,依旧看不见笑容,也看不见带笑的眼睛,只是笑意从声音中带了出来:“太聪明,不是件好事。”说完,化为一股红流涌向窗外。三途也不去理会,而是看着面前的烛火,想着那女子的话:到底是我薄命无福,还是天意弄人!
三途房中发生的一切,女又在隔壁浑然不知,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她从未谋面的父亲,他想起了那好似祝融的魂魄回到他身边说的一句话: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今日听到三途说,父亲出征之前似乎早有预感会一去不回,才说出了那些决绝的话来让娘死心。
她这样想着,好像理解了一些父亲,可是还是不能释怀,她突然觉得头疼欲裂,衣衫未脱发髻未散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翌日丫鬟来叫,隔着门户,女又迷蒙着醒来,支支吾吾的应承了几句便起来了,她看自己一脸疲惫,衣服上全是褶痕,双眼乌青,她感觉好像昨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老也记不起是什么了。
她想起今日吕不韦说着什么要带他们上殿云云心中顿生厌恶,可又不得不去,极不情愿的扑粉描眉,精致的妆点之后又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礼服,碧玉金带,领口衣缘都用金丝交织成碎花,盘了个云髻,高簪簪于脑后,后发簇拥着鲜花丝毫不敢懈怠。
全部整理清楚,她站在镜子前,满意的看着自己,高高兴兴出门找三途去了,她和在无极殿中一般,一脚踢开了三途的门,谁知三途正好在门前,无端端被门的冲力撞到了地上,毫无防备的他愣是被撞了个鼻青脸肿。
门外的女又不知所以,只觉得脚下的力量被什么弹了回来,三途应声倒地时才发现原来是三途。女又心道不好,赶忙去扶他,只见三途鼻子青了一块,眼泪都快出来了,三途呜呼哀哉道:“你一定是故意的。”
女又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三途看女又笑了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定睛一看才发现女又穿得甚是华丽,问:“你今天怎么穿得如此端正!这衣服你怎么也从无极殿带出来了,这不是……”
“哎呀,你管他呢,再贵重还不是衣服一件,衣服再华丽挂着没人穿也是很寂寞的,织女也不想她的金梭云锦就这么孤孤单单挂在无极殿吧!你还说呢,你怎么穿得这么寒酸!这不是你昨天那件衣服么,你衣服都不换就想出门呀!”女又嫌弃的看了一眼三途,三途揉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这有什么关系,你当我们要去干嘛呀,我当年面见天帝也没添置新衣呢!”
“这怎么一样,你赶紧给我换一件!可不能让人家看低了咱们!”女又不耐烦的说,眼神里尽是嫌弃。三途从地上爬起来,从行囊里翻了许久翻出一件黑赭色袍服,脱下外袍套上,“这件总行了吧!”
“这件天丝锦缎总算搭得起我的金梭云锦,就这么着吧!”女又心满意足的迈开步子走了,三途摇了摇头跟在后面。
当他二人走在院中的时候不少家仆就窃窃私语,他们走进大厅的时候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惊叹得说不出话来,二人看着他们呆立不动不知如何是好,良久,赵政突然说了句:“女又今天好漂亮!”众人才如梦初醒。
“我们,是不是穿得太突兀了?”女又低声问。
“不不不,很得体大方。”吕相笑言道心中却在盘算,所谓先识衣衫再识人,对于三途和女又吕不韦是不了解的,好在他已经笼络了二人,今日见他们如此穿戴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想着是要好好查查这二人来历才是。
“会不会抢了夫人和公子的风头。”三途问,吕相道:“我已经奏明陛下,赵夫人和公子政得以还朝幸亏赵高和赵又所赐,你们赵家兄妹的身份还是之前商议好的本相在赵国安插多年的商贾细作,本就是秦国贵族,谋划多年,一朝还朝,今日装束,正好契合你们身份。”吕相道。几人又寒暄了一阵便入了宫。
一路无话,女又始终牵着赵政的手,经过一夜的修养,赵政的面色好了许多,天渐渐冷下来,他的手心还是温热的女又就放下心来。
朝会上,文武百官开列两旁,当女又和三途领着赵姬和赵政上殿的时候,群臣议论纷纷,庄襄王笑得合不拢嘴,赵姬满面赔笑,忽地,女又看到了赵姬头发上插着她送给吕不韦的乌青栉,突然心生疑惑。
殿上先是一顿抱头痛哭热泪盈眶,然后是众人都论功行赏,当问到三途和女又想要什么时,女又眨眼看看三途,她还真的不知道要什么,其实她在想,我要的你能给我么!
三途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然后说到只希望能日夜陪伴公子政便是最大的赏赐云云,女又虽然心里不愿也客客气气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朝会终于欢欢喜喜的散了,三途和女又从此更名为赵高和赵又入宫随公子政左右。朝会散的时候吕相特地在三途耳边嘱咐了几句,女又听不到只得拉着公子政的手跟着丫鬟走了。
“你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公子政见赵姬走远身边又无外人悄悄和女又说道。
“那当然,这金梭云锦天地间只此一件,我平日是舍不得穿的,只是今天公子政回朝,给公子政撑撑场面,咱们怎能让外人笑了去,我原想也给公子政置办一件,又怕外人说公子政奢靡,所以只好自己穿了,叫宫里的人都瞧瞧,给公子政随行伴驾的是何等人,就怕有人会指桑骂槐就不好了。”女又笑着说。
“这是什么意思?”公子政好像还不能理解。
“人都是先看衣冠后看人的,我今日特地穿得如此隆重就是为了让他们都知道,日后跟在你身边的不是寻常人,明白了么,日后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和三哥一定会帮你出气的!你只需记得,要好好读书写字,千万别输了别人去。”女又嘱咐道。
公子政点了点头。不多时,丫鬟们带着二人来到了寝宫,一领头丫鬟道:“赵姑娘,我等是王上分派到公子政寝宫的侍婢,今后公子政有何差派请详尽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