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心中灵犀忽至,指着正在飞翔的小精灵对一定禅师说:“大师,你看这是什么?”
岱山寺内外,桃红柳绿,百花争妍。每当花开时节,万紫千红,香气四溢,蜜蜂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飞来,与蝴蝶争采花粉。年年如此,岁岁亦然。对一定禅师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今见张柬之指着蜜蜂问他,直答道:“这是只蜜蜂,它有头有眼,有翅有针,跟外面花圃中采花的蜜蜂并无异样呀!”
张柬之见他回答得十分浅薄,继续问:“大师,我并不是问这蜜蜂的身形。我是问你,它正在干什么呢?”
一定禅师的眼睛在悠转,盯着那往四处飞的蜜蜂,思索了一会,还是淡然而答:“它在振翅飞翔呗。这些蜜蜂不但在我们寺外花圃采花粉,还经常飞进禅堂里面,飞来飞去,怪讨厌的。”
张柬之见他仍然未能悟到真谛处,便说:“大师,你看世界只是停留于见物说物,未能直彻心源。难怪你诵经三十多年仍然被困在故纸堆里,参禅悟道上不了一个台阶哩。”无可置疑,张柬之这话里藏着绵密的禅机。
一定禅师皱起眉头,眸睛凝定,细心琢磨着张柬之所指:“你说贫僧看世界只是停留于见物说物,未能直彻心源?”
张柬之扬手指着仍在硬碰窗户透明纱纸的蜜蜂,话语充满了机锋:“这只蜜蜂,犹如我们这些在寺院里修行的人,你看它该如何才能够不被困于这四壁合围的禅堂内,而到那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去呢?”
一定禅师循着张柬之的手指望去,见那只蜜蜂正在禅堂内“嗡、嗡”地飞着,想飞到百花争妍的外面天地去,却总是撞到糊在窗户那层透明纱纸。蜜蜂并没有气馁,又振翅飞翔,飞往那一边的窗户,又再度撞向糊窗的纱纸。它左右回旋,多次努力,却是来往碰壁,徒劳无功,无法飞出去接近外面广阔的天地,去亲近可爱的大自然……
张柬之见到一定大师那副专注的神态,指了指蜜蜂,又指了指那层窗纸,提高声调:“你看这蜜蜂多么勤力忙碌,却找不到出路。这里跟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只不过隔一层薄薄的窗纸而已。”
一定禅师玩味着:“跟外面的世界只不过隔一层薄薄的窗纸?”
张柬之信步走到窗前,用食指往窗纸轻轻一捅,窗纸被捅破了一个小洞。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定禅师不明所以地望着,只见那只蜜蜂从窗纸的破洞里“呼”地飞了出去,到花丛采蜜去了。
张柬之提高了声调:“你看,这层薄薄的窗纸一旦被捅破,对蜜蜂来说就是另一番新天地了。人生中,善与恶、好与坏、高与低,也就是一念之差。我们修禅之道不也就像眼前一样吗?!”
张柬之的话虽然简短,但却如黄钟大吕、天鼓雷音般震聋发聩,令一定禅师的心弦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他惊呆得嘴巴张得大大,好久也合不拢起来。一道灵光在脑海里闪掠,他顿觉眼前一亮,他在这寺里不厌其烦地对着青灯黄卷,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去勤读苦修,硬诵强记,却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心清意明,眼前的境界如此的开阔,蓦然间觉得整个禅堂变得明亮起来了。
张柬之继续说:“若然修行,只是钻进浩繁的经卷、去解读那些深奥的教义、恪守着那些一成不变的修行规范,只能成为书虫,修禅只会劳心劳力,事倍功半,难得悟其真谛。如果把禅修跟当下结合,这才能激活生命的智慧。心迷时自己被佛经带着转,心悟后自己便可转佛经呀!”
一定禅师琢磨着张柬之这话的意思,越是琢磨就越品味出其中的内涵:“心迷时自己被佛经带着转,心悟后自己便可转佛经?”
张柬之朗声地说:“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一念修行,法身等佛。一念若悟,众生是佛。”
一定禅师听到张柬之这直指人心的开示,感触良深:“阿弥陀佛,贫僧以为出家后,放下一切妄念,已是红尘无虑,六根清净。在寺中勤于日夜诵读经书,三十年如一日,相信靠此途径,日后定能自成正果,得证菩提,但实际上却是自困囹圄。今天得逢施主,令贫僧似乎见禅修传灯的幽光,照亮了迷途;让我拂开眼前的云翳雾障,迷悟大开,洞烛古今。”
张柬之谦逊道:“大师,你别把我托得那么高,须知从高处摔下来可是不好受的呀!”
一定禅师知道遇到高人了,诚恳地:“施主,这岱山寺里,那些小僧已回禅房休憩,如今四寂无声,只有你我两人。我们不妨纵论入世与出世的事,你有什么真知灼见,直讲无妨。”
张柬之:“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人的一生中断除迷苦的最佳良谋是不染尘嚣,修心养性。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犹如求兔角。开悟之道,是身心俱得。自性本来清净,见性便可成佛。”
一定禅师:“别看贫僧蛰居深山老林,但这些年来,到访过岱山寺和天露寺的四方游僧不下数百,他们将外面的朝野之争、佛门变幻等精彩故事带来这寂静山林,让我也看到外面的世界。”
张柬之:“是吗?”
一定禅师用虔诚而又敬佩的口吻道:“远的不说,就说近处。人道我们新州地域是蛮荒绝域,却也来了一位惊动朝野的旷世大儒。”
张柬之隐约预感到面前的一定禅师会继续说什么,明知而故问:“旷世大儒?大师,你说的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