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贝勒不禁浓眉紧锁,一时没了计较。
深忧之中,三贝勒也不禁对布赞泰算计精准、用兵果敢心生敬佩。
他却不知,近二十年来,这些念头在布赞泰心中日日如蛇咬蚁啮。
从幽居建州起,布赞泰眼看着一个又一个部族、山寨、城池被努尔哈赤父子如探囊取物般攻克收服,大片关外山河,就如春风融雪一般逐日划入建州版图,他是无日不恐惧、焦虑、愤恨。
眼下,就连和自己同为扈伦四部的哈达、辉发二部,也已被建州吞没,建州的大旗已经插到了自己的大门口。
唇亡齿寒,怎不令他深感乌拉已是岌岌可危。他在部民、士卒面前,虽然坚毅、刚强、英明果决,实则内心里焦灼如火,整日寝食不安。
但布赞泰过去的战败为俘、寄人篱下、忍辱偷生的历练,再后来返回乌拉平乱摄政、奋发图强,已让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青年时那个虚有其表、胸无大志、浪荡终日的乌拉贵少。摄政之后,日日居安思危、殚精竭虑、励精图治。在他治下,十几年来,乌拉已经是土地广阔、部民众多,城池坚固、兵强马壮。
国力兵力愈强,布赞泰心中守边复仇之念就愈盛。历经十数年厉兵秣马,他早已暗下决心,不论建州早晚发难,一旦有机可乘,绝不畏首畏尾,贻误战机。
为保存乌拉,天大的险也可冒得。故而,自这建州三贝勒带兵在此驻扎,建州将士的一举一动就没有躲过了他的眼睛。
几日来,布赞泰调兵遣将,于不知不觉之间,在建州兵营周围,已布好了网罗,但未贸然发动。
他深知这建州三贝勒勇武绝伦,要除掉他,非有天赐良机不可。只要除得掉他,余下区区几百建州兵将,只需一声令下,大网一收,即尽入毂中矣。
昨晚有细作报知布赞泰,三贝勒要带女儿去天璧山疗伤。惊喜兴奋之下,即刻依托地势,精心构结埋伏,大雪未停,已调遣停当。随后大雪掩盖了兵马踪迹。天公如此作美,当真是悄无声息、天衣无缝。
三贝勒一路行来,莫说兵马埋伏,连一只足印都不会看到。
可惜的是,这三贝勒仅带来十数名护卫,他聚歼全部建州兵马的谋划落空。但虽然杀伤不多,若能击杀建州四大贝勒之中最为骁勇善战的三贝勒,等于断去努尔哈赤一条臂膀,胜似坑卒上万,亦足以大畅心怀、稍解恨意。
布赞泰知道三贝勒去向天壁山,必经鄂浑山前的三岔路口,于是在鄂浑山前和这穆都里山谷伏设重兵。又令路口所伏兵士,放开通向这边穆都里山谷的山路。
布赞泰严令部卒,等建州三贝勒到了鄂浑山前,即奋力追杀,务须将三贝勒一行逼进这边山谷里来。
乌拉兵将却没料到两名汉人女子在路口与三贝勒等人偶遇,在阿尔萨兰上前为三贝勒引见之际,布赞泰即下令放箭、追杀。
一名汉人女子在箭阵、追杀之中,竟还挺剑回击。在伏围紧逼之下,两名女子上了三贝勒所带的马车,一并也被追杀至山谷里的伏围中来。
千百将士呐喊声中,布赞泰极是快慰受用,不禁志得意满。
他并不急于下令射杀三贝勒等人,反正谷中被围几人已成自己砧上鱼肉,须让他们也让自己看够这乌拉兵威,再等自己看足了三贝勒等人惊慌失措、恐惧绝望的模样,要他们拼尽全力后,最后引颈就戮,方可心满意足。
三贝勒正没计较处,忽听马车内女子声音道:“将军,用狮子吼功,断他呐喊。再言语示弱,分他心神,俟机近前去。”
说话者自然是苏儿,她心细如发,虽然一直在车内看护妹妹和小格格,但对谷中情势了如指掌。她知道,再停得片刻,若乌拉兵舍身冲上,危急之势将无可逆转,千钧一发之际,必须尽快挽情势于未倒。
果然,如晴空霹雳一般响起一声大喊:“布赞泰!”山谷回响,振聋发聩。
布赞泰正欲号令兵士,听到这惊雷似的一声呐喊,耳鼓“嗡嗡”作响,猛地一惊。这一声吼叫如浪涛般一轮轮震荡人的心神,压倒了山上山下的呼喊,众乌拉士兵的呐喊之声顿时停了,人人都向三贝勒瞧去。
三贝勒见一吼奏效,精神大振。他看到布赞泰在注目自己,即刻跨上几步,大声道:“布赞泰,本贝勒今日已见识你治军有方,谋略智计的确不凡,敬佩!”这倒是他的肺腑真言。
三贝勒接着续道:“我等从建州来此,是奉我父汗之命,前来掌管父汗所赐围场,要与你乌拉比邻共处,修好结盟,共同进退。”说到这里,见布赞泰只是冷笑。
只听布赞泰冷冷地说道:“你父汗赐你的围场?这明明就是辉发族人安身立命的所在!莽古尔泰,你父汗一定也把我乌拉的山林土地一起赐于你作围场了吧?”
停了一停,接着道:“哼哼!共同进退?是啊!共同进退终究是会有的。到我乌拉也变成你建州的围场时,想不共同进退还能成么?”
三贝勒并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说道:“布赞泰,古勒山之战已过去二十年,此后我建州与你乌拉再无仇怨,历年修好,多次联姻。我父汗不计前嫌,扶持你重掌乌拉,复兴部族。若没有我家父汗和建州鼎力相助,莫说你乌拉今日强盛富足,恐怕是十几年前就已分崩离析,不复再有了。”
布赞泰道:“莽古尔泰,努尔哈赤的机心,你我都心知肚明,不须你我再枉费唇舌。”
他话声一停,但还是又续道:“莽古尔泰,你方才所言倒是不虚。努尔哈赤当时若是一刀将我斩了,不再纵虎归山,恐怕乌拉部早就被人分而食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