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没少耽误功夫,大概还有二百多里才能到平阳关,出了平阳关村镇城池就更少了,有时候十几里也见不到一个,而且人口规模也极少,关内一个镇子至少有一两万人,在关外千人以上的都算大镇子,真正的人烟稀少。
平阳关又被称为“平阳三关”,是由三座呈犄角之势排列的雄关组成,中间是平阳关,东边二十里偏北的是锁龙关,西边二十里偏北的是白棘关,三座雄关城墙等一众防御工事全部都用石料浇筑而成,历经千年不倒,又规模极大,曾经还一度演变为边境市集,繁华喧闹了很多年;
其实平阳关一线并不是险要地段,一条东西向的丘陵带据说是人工修建的夯土堆,又在夯土上修建起夯土墙。殷朝中期,太华山脉出现了一个传世妖王,他仿照人族势力建立起一个比较松散的朝廷,联合当时正值鼎盛的郁单洲集团一起南进,兵锋直指洛阳。
殷朝皇帝命令祖辈居于洛水畔,已经强大到有些威胁朝廷地位的郑氏一族举族北迁抵御外敌入侵,郑氏一族在原籍本来已经处处受人排挤,趁势向朝廷要到了军队粮草,带着闻人家叶家澹台家等几个相交多年的世家举族北迁,之后把妖族和郁单洲联军打退两千里,一直到现在的平阳关一线。
后来在平阳关一线经营了近百年,积攒起足够力量后继续北上收复失地,直到把两方势力赶回老家,朝廷命令郑氏一族永久镇守堪称太华山脉和郁单洲龙头咽喉的翼望山,也就是现在的郑氏族地,其他几个家族也被安排到了不同的地方,郑氏一族后来在翼望山脚建立起了翼望和宝月双城。
说起来这平阳关自从那次大战后被废弃了将近千年之久,直到千年血战时期诸侯争霸郑氏一族南进,关内一些诸侯才重新修复再次启用了这三关,再后来武帝定鼎大周版图,这三关包括东西一线的所有关隘几乎都被废弃直到现在,零星的也有修缮,只是多不太认真。
记得之前每次路过平阳关大爷爷都会住几天,城里人很少,不到一万人的样子,要知道整座城周长就将近八十里,要知道洛阳城作为天下第一大城,城墙周长也才一百五十里,平阳城这样的规模堪比州府所在,比一般的关隘规模大了不知多少倍,也不知道当初郑氏一族的先辈们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座城,大爷爷猜测可能是想在这里安家,毕竟当时中土局势很动荡。
一路向北都是纵马加鞭,终于在天黑下来后赶到了平阳城,看着黝黑幽静的城墙如巨兽匍匐,高大的城门像是巨兽张开的巨口,郑炎浑身有了些紧张,握住了长剑换了一口气驱马进城。
平阳城城墙高十多丈,女墙箭楼敌台瓮城等一应设施都还健全,也只有些风雨侵蚀的衰败样子,没人守城,城头连个灯火都没有,城门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一路紧张下进了城才看到不远处驿站的驿灯,郑炎没有放松的心思,回头看了一眼城头,发现上边站着两个人影,大晚上的眼看又要下雨,这举止很是让人怀疑。
到了驿站交了马就离开了,在街上包子摊买了几个大包子又买了一只烧鸡一只烤羊腿,之后凭着记忆拐进了街道巷子里,其实除了驿站附近有人居住的地方,其他的屋舍基本坍塌的差不多了,偶尔能见到几间还算完整的,大概是主人搬走没几年,关内有些人会来这边隐居,关外的人进关内闯荡也会先在这里落脚,这些人都会给自己在这里先弄一个住处;
曾经朝廷也在这里改造过一处用来避暑的夏宫,还想把平阳城建成一座堪比洛阳的中都,玄武军的中军帐也一度设在这里,只是后来随着人事变迁都改变了,不过那座夏宫和中军帐一直有人守卫维护,郑炎不准备去那里,之所以拐进巷子里只是为了确认是否被人跟踪,然后从西北边的城墙跳出去,城北五里的地方有一处荒废的村子,之前在城头眺望的时候见过,今晚先在那里过一夜。
一番确认下来果然没人跟踪,看来确实把那些家伙甩了,只能和星霜说抱歉了。
跳下城头又展开轻功开始急速飞奔,多挑选一些沟壑纵横的地方走,跑一会儿潜伏下来观察一下动静,确认没问题再继续,就这样一路走来终于到了村子里,找了一间还算完整的房子落脚,从来没想过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谨小慎微。
夜里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郑炎不禁被冻醒,看了看外面没发现什么情况,裹紧斗篷继续睡,没敢生火怕被发现,大爷爷大概是知道六叔会来接自己,所以便没有派人跟着,可他肯定没想到六叔几乎是不管不顾,倒是有些历练自己的意思,难道是他们商量好的?
云玄陌说可能会有宗人府的人在暗处跟着,祭酒老头说宗人府的人只会跟一半,也就是指云玄陌和秦肃,好吧,就当没人,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把事情往最坏的情况预想,这样自己这边就能做出最稳妥全面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天还在下雨,吃完昨晚剩下的冷肉起身离开,接下来不上驿路,只是或走或跑一直往北,打架杀人比不了你们,玩捉迷藏天大地大咱们就各凭本事了,总不会你们还专门训练过这个吧?至于应对追踪隐匿郑炎自信不会留下多少有价值的线索,还故意留了些带有迷惑性的痕迹,除非杀手里面有人能算卦。
就这样风餐露宿又走了三天,离族地越来越近,估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七八百里的样子,再往北走一二百里应该很少有杀手敢活动了,更别说打自己的主意,郑氏一族的名声可不是几个杀手敢挑衅的,说到底终究只是杀手,暗杀技艺再如何高超,修为和资质天赋都必然差很多,没有几个修士在修行之路上前途无量还会去做杀手。
冻雨一直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偶尔还有雨夹雪,脚下满是泥泞,再加上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杀手,真是应了那句“荒野未是冰雨恶,别有人间行路难”。郑炎耐性极好,一路走下来居然没有一点烦躁和沮丧,甚至有些享受,想起洛阳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粉面公子哥就觉得有些滑稽,被自己朝脸上揍一拳就哭天抢地悲恨交织,别说什么蓄养气格,那样的气度和自以为是的自尊与宏阔的气格有半文钱关系!郑炎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做那样的人。
又走到天快黑的时候,雨似乎有停的趋势,天上的云开始变得疙疙瘩瘩,不再是之前的平展,郑炎正寻摸一个落脚的地方,刚才在路上打了一只野兔,歇脚的时候已经收拾干净,只等生火一烤就行,忽然看到西北边一处松柏掩映的地方有屋舍院墙,隐隐还有钟声传来,居然是一座寺庙。
看了看手里的兔子又看了看远处的寺庙,郑炎有些纠结,忽然又想到寺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佛家需要发展信众需要香火讲求一个普度众生,因此寺庙多建在城里或者距城镇不远的地方,这里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寺庙,难道是小乘教的修士?
好奇之下登上了寺庙旁边一个遍植松柏的小土丘,只见寺庙规模很小,进了正门十多丈的距离就是佛堂,佛堂前面的院子栽种着一些松柏,两边最远处是一座简易的二层钟楼和同样的鼓楼,两边近处各有一排厢房,大概是经堂,佛堂侧面有座七层石塔,可能是藏经的地方,只是挂了许多经幡,倒是少见,后面是座小院,大概是僧人起居的地方,看规模最多也就住着十多名僧人。
小院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只有围墙和一座孤零零的矮房,关键院子里栽满了桃树和银杏,其中有几株银杏看起来显然已经有不小的念头了,现在金黄的银杏叶还挂在树上,远远看去极为漂亮,这些僧人倒是好雅致。
不远处还有一些果树和已经收割完的田地,郑炎留意到佛堂前面的院子没有香炉,自给自足不受香火,确实是小乘佛寺,想想还是不进去了,免得打扰人家修持,正准备离开,忽然看见身后走来一名披着褡裢的高大中年僧人,走在冷雨中孑然却又安详,想来已经修行有成。
“公子是要走吗?如果不急着赶路可以进去歇歇脚”,中年僧人走近后笑着说道,
郑炎微微颔首,既然人家没合手自己也就自动免了,一开始就把手里的兔子稍微往后藏了一下,“看贵寺好像不受香火,不好叨扰,怕耽误师傅们的修行”,
中年僧人微笑摇头“凄风冷雨荒野关外,没道理到了门口还把客人拒之门外,小僧觉尘,恬为净戒寺知客,也兼着副寺,只是庙小僧人少,所以大家都是有什么做什么,住持是师父定真和尚,其他还有几位师叔师弟,合寺上下总共十一人,谈不上叨扰”,
郑炎道过谢准备随觉尘进去,但肯定要把手里的兔子处理掉,正准备扔的时候被觉尘制止,“我们忌荤但不忌腥,偶尔也会去城里买些猪羊肉鸡肉,公子一会儿可以去后厨让火头做,师弟觉色手艺很好”,
看着觉尘从容平和的笑容郑炎反倒有些不自然了,只得拎着兔子跟在后面下了土丘。
觉尘带着郑炎从后门先进了后院,把兔子交给负责做饭的火头觉色,觉色和尚神情肃穆,或许是因为相貌的关系看起来有些木讷和敦厚,之后觉尘把郑炎带进一间素净的客房,郑炎知道小乘教僧人比较注重干净,在外面收拾了一番才进去,觉尘在门口微笑等着,之后坐了一会儿觉尘便离开了。
吃过饭觉尘又过来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寺院的规矩,又聊了一些净戒寺的概况,原来这座不起眼的小寺庙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经历过无数次战火和天灾,后面的桃林银杏林就是历代住持僧人圆寂之所,觉尘直说佛祖和先辈庇佑,郑炎倒觉得是这庙里的僧人不简单。
踏踏实实睡了一夜,衣服都已经干透,穿起来舒服了不知多少,忽然外面传来诵经声,郑炎有些纳闷,这个时候已经天亮,应该已经过了早课时间,而且也没到听经的时候,出去一看原来是觉色正坐在不远处厨房台阶上念经,郑炎微微一笑没有打扰,准备去佛堂,后面传来觉色的声音“公子先吃点早饭吧,其他人都吃过了”。
两人坐在饭桌前各自吃着自己碗里的饭食,郑炎不知道为什么觉色现在才吃,吃了几口忍不住笑着说道“还没见到其他几位师傅,大家都很用功啊”,
觉色抬头看了他一眼木讷说道“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就不出来了”,
郑炎不禁暗道:还有比觉色你更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吗?随即笑了笑不再说话,想着一会儿去前面看看。
和觉色收拾完碗筷往前面走去,在佛堂前的院子里见到一个正扫地的老僧,老僧看到郑炎点了点头,郑炎躬身行礼,本想说点什么,老僧已经又开始继续扫地了,郑炎也不奇怪,这里显然少有人来,就像觉色说的,大家都不太会和陌生人交流实属正常,想着便到了宝殿,正中供奉着佛陀金身像,不算高大,但很庄重,不是一般寺院见到的那种慈祥,郑炎觉得似乎有些威严的味道。
一个穿着玉色僧衣上了年纪的大和尚,正一边敲一个红漆木鱼一边念经,郑炎跨过门槛放轻了脚步,确切说是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开始随意打量起整个大殿。大殿上除了佛陀再没有别的塑像,菩萨自然不会有,连护法居然都没有,郑炎觉得奇怪便走进了旁边的偏殿。
偏殿有些昏暗,正面有一扇很高的小窗,顶上还有一扇天窗,同样也不大,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郑炎终于看清偏殿里的情况,除了门口其他墙边都有一副神台,神台上供奉的不是护法罗汉,而是动物,不对,是护法,只是以动物的形态出现,孔雀、大鹏、凤凰、比翼鸟…,离郑炎最近就在门口的是一只漆黑的乌鸦。
整个偏殿九座塑像都是带羽翼的护法!
想到这儿郑炎忽然意识到另一边的偏殿里是什么了,肯定是龙狮子白象牛之类的九座护法塑像,正想着退出来去验证一下,忽然就近乌鸦塑像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郑炎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端坐念经的老和尚,犹豫了一下走近想查看一下,总觉得整座寺院透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正当郑炎靠近乌鸦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黑影从塑像上闪了出来,一下子钻进了自己的眉心,连反应都来不及,接着乌鸦塑像开始碎裂,有的碎块掉到地上,地砖的材质有些奇特,发出几声清脆的敲击声,本来应该很好听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是那么刺耳,郑炎心抽搐了一下退回到门口,一脸尴尬地看着外面已经停下来看向这边的老和尚。
老和尚慈眉善目鹤须童颜,此刻正有些诧异地看着郑炎,郑炎想先道歉解释一下,再看有什么补救的法子,老和尚已经坐起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郑炎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片刻后点头笑道“看来是缘分,公子不必担忧,更不必自责,容老衲细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