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川也领了个红包,点开一看金额不够买瓶矿泉水,财大气粗地顺手发了个更大的。各位医护人员抢红包抢得欢乐江宁川则靠在阔别了几个月的椅子上,重新开始熟悉自己的工作环境。
当初离开时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已经带回去,现在则需要慢慢填补回来。
桌面上是姜俞今天早上送的小马木雕,马是江宁川的生肖,木头是姜俞亲自挑的,上面的每一条刻痕,每一道痕迹都是姜俞在何西的工作室里亲手完成。
木雕整体造型说不上精致,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
江宁川戳了一下小马枣红色的头顶,那里是桀骜不驯往外翻飞的鬃毛。
他想起今天早上姜俞奋力起身,从床头柜中翻出藏了一晚上的新年礼物,双眼晶亮地说着新年快乐。
而对方的身体上,全是自己昨晚因着莫名其妙醋意留下的种种痕迹,斑驳的,艳丽的。
江宁川被回忆取悦,抿着唇十分克制地笑了一下。
他给姜俞发了条短信——醒了没,醒了的话厨房有吃的,放微波炉热一下就好,出门的时候碰见姜宛女士,她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中午方便的话来医院和我一起吃——发完短信江宁川便把手机放进抽屉,准备今天上午的工作。
上午的病人里有几个以前接触过的老患者,他们一见江宁川就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似的,除了说病情以外,闲聊倒是占了大部分时间。
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性哮喘病患者说:“听说江医生犯了错误被医院开除啦,我才不相信,江医生怎么可能犯错误,这不就回来吗,对不对。”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患者看到江宁川十分激动,“哎呀哎呀,江医生终于回来了,刚才看到你的名字我还不信呢,看到你的脸我才算是放心了,以后来医院都找你,你可不准再走了啊。”
另外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面带娇羞,“听说江医生您今天上班,我特意挂了个专家号来看看您,您以后还会修这么长时间的假吗,新闻上关于您男朋友的事情是真的吗,我明天再来啊。”
前几个江宁川闲聊几句就带过,最后那个小姑娘江宁川忍不住了,他指了指门外,说:“你知道门外有多少人排队吗,没生病的话就不要占用有限的医疗资源,关于那些私人问题,我没有必要回答。”
那姑娘小脸微红,江宁川重新上班的第一天,专门挂他号的患者的确多,就她进来的时候,姓名提示牌上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姑娘嗫嚅着,“对不起……”
江宁川也不看她,神色飞快地瞥了一眼时间,说:“也别道歉了,真有什么问题了再开找我,当然,还是没问题的比较好。”
姑娘走出办公室后,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江宁川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上午的工作算是结束。
手机上有两条来自姜俞的短信,一条说他已经吃了早饭,另一条说他现在在来医院的路上。
江宁川看了下时间,估摸着离姜俞到医院还有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他并不打算闲着,关了办公室的门,溜溜达达地去了住院部。
连兆在昨晚被送入医院,初步检查虽没什么大毛病,但他家里人为了安全起见,坚持要让他住院观察几天。
连兆住的是单人间,江宁川进去时他正躺着看书,见有人进来忙把书合上,对着来人露出一抹感激的笑,说:“江医生怎么来了?”
江宁川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问:“下班了过来看看,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连兆笑着摇摇头,无奈道:“就我妈她们大惊小怪的,都说了不用住院了。”
“父母必然是关心儿女的,看着你平安无事他们也能够安心点。”
连兆下意识耸了下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江宁川从对方的神情和动作中读出太多的信息,他想起昨晚的那场意外,突然很好奇,问道:“昨晚的落水,是为什么?”
连兆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友善,便搓了搓还有些苍白的脸,苦笑着说:“还能为什么,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呗。”
江宁川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说法,但既然对方不想说,那他也就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随便聊了两句之后他便准备离开,姜俞却在这时候发来了短信。
姜俞:到医院了,办公室怎么没人,你在哪?
江宁川顺手把病房好发了过去,发完立马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姜俞:你去病房干嘛?我这就去找你
江宁川回了条让姜俞不要过来的短信,但这条消息并没有收到回复,说明人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江宁川心中其实是懊恼的,这俩小同学的关系还没弄明白呢,病床上这位同学上了救护车眼神还不断地往自家男朋友身上瞟,根本不乐意看到这俩人见面。
但是懊恼也没用,消息毕竟是自己发出去的。
连兆见江宁川看着手机,问他:“江医生约了人吗?”
江宁川心不在焉的,“他要来了。”
连兆不解,“啊?”
没等到江宁川的回答,姜俞便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因为一路跑来,还撑在门框上喘个不停。连兆看见姜俞后眼睛都亮了好几个度,好似忘记了有其他人在场,开口便喊:“姜姜?!”
姜姜?江宁川听着牙酸,看向姜俞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姜俞也让这个久违的称呼弄得差点儿心脏骤停,那一瞬间他连气都不敢喘,等江宁川稍稍移开了些目光,才敢开始平稳的呼吸。
姜俞站直了,干巴巴地同人打招呼,“你住这个病房啊,感觉……怎么样?”
连兆似乎听不见姜俞的话,自顾自地激动:“姜姜你怎么回来,是来看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来自老同学的疑问三连让姜俞呼吸越发沉重,他偷偷觑了江宁川一眼,发现对方面无表情,那一刻心脏差点再次骤停。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莫名心虚的姜俞赎罪的话还没说出口,江宁川就微笑着说:“你们居然是老同学啊,老同学见面得好好叙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连兆为江宁川的善解人意感到十分感激,他说:“谢谢江医生,我和姜俞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好久没见面”这五个字很好地挽救了一下江宁川现在的心情,他十分大度地挥挥手,看起来云淡风气,一点也看不出来内心狂风骤雨的模样。
病房门被关上的时候,姜俞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一秒。
姜俞此刻心中五味杂陈的,见到病床上的老同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直愣愣地开口:“你没事就好。”
连兆和他老同学根本不在一个脑回路上,“姜姜,真高兴你能来看我。”
不是我要来看你哒,这就是个意外啊,妈的罪魁祸首现在搞不好还在怪我。姜俞默默吐槽,欲哭无泪。
听着那个让人牙酸的称呼,姜俞说:“别叫姜姜了吧,怪别扭的。”
连兆原本算得上欣喜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他有些无助地攥住床单,自己骗自己似的,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知道灯会后疏远你是我不该,可是你明明听完了我的表白,却只是直接离开,第二天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我拿不准你是什么想法,却又害怕再把你吓跑,我是不敢……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再见面了,你还愿意来看我,这说明你对我也不是没有任何感觉,是不是?”
话说到最后几乎成了祈求,姜俞却狠心不去看他。
姜俞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还抱有这样的幻想,但他却明白不能再继续这样误会下去,近乎绝情地帮着对方把事情一条条理顺:“你说完我就被你吓到了,直接离开就是拒绝,那么明显你不明白吗,装作无事发生也只是我把你当朋友,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还能够当朋友,只是你自己放弃了那个机会,我今天过来,也只是因为刚才出去的那个人,他是我男朋友,我来医院就是为了陪他一起吃午饭,昨晚你看到我也是因为我和男朋友一起跨年,你明白了吗?”
如同一道巨雷直接劈进脑袋里,连兆脑子里一片空白,“江医生,你的,男朋友?”
“对!”姜俞毫不掩饰。
连兆不甘心似的:“所以,你也是,同性恋?”
虽然明明白白地喜欢着男人,但姜俞莫名对同性恋三个字抱有抵触情绪,只是为了绝情到底,他还是坚定地点了头,“没错,我是,我现在喜欢的人,是男人。”
有些人最害怕的就是知道真相,连兆便是其中之一。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年冬季姜俞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明明深处温暖的病房,盖着的也是医院刚晒洗消毒过的棉被,可他还是觉得心里发寒,心中荡漾的海瞬间东结成冰。
连兆喃喃开口,不甘心似的,“你知道吗,我昨天根本就不是失足落水,是我姐一时激动推我下去,因为我告诉她我喜欢男人,我这辈子只能喜欢男人,她让我去死,我必须向所有人坦白我的性向,才有再次向你开口的勇气。”
“听张老师说你的第一职业志愿是宁和,我就也跟着你下了决心,我知道以自己的成绩和能力没有办法直接来宁和上班,但是仁和医院每年有一个来宁和学习的名额,我就还没毕业就去仁和实习,我所计划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你。”
“我不想知道,你也没必要,为了我什么的,到此为止吧。”姜俞很少像这样面无表情,他冷漠且理智地分析,并提出自己的建议:“既然你的落水是人为造成,作为老同学,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还是报警吧。”
连兆眼睁睁看着姜俞的背影从视线中离开,洁白的大门被重重关上,他苦笑一声,命运果然是假的,自己从来都不是幸运的那个人。
……
姜俞出门时面色阴沉得可怕,江宁川从没在他男朋友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
他像个卑鄙小人一样在门口听完了里面两个人的所有对话,他对两个年轻人所拥有的过去嫉妒得要发疯,他让连兆的那一番表白折磨得发狂,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冲进去了,但是自尊让他止住了脚步。
可是姜俞的表情像是兜头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头所有无名的邪火。
姜俞不是什么圣人,连兆那番话说出口他不可能毫无动容,可除此之外,他更多的却是感到愤怒。
自己分明提到过已经有了男友,为什么还要说出那样的话让人心里多增一份情感的负担,分明已经解释过了只是同学,为什么还要恶趣味地说什么叙叙旧。
姜俞脑子里乱得可怕,他看都不看门外的人一眼,那人脸上半是调笑半是责问的表情让他胸腔中密密麻麻的疼痛更加明显,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他不是为了被人怀疑或者听人告白来带医院的,他只不过是来陪男朋友吃个午饭而已。
现在哪还有吃午饭的心情,失魂落魄不过如此。
“我先回家了。”姜俞说话时带着哭腔,他压抑着心中即将爆发的情绪,他想给自己留点自尊。
江宁川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劲,抓住姜俞的手腕把人逼到墙根,逼问:“你怎么了?”
姜俞眼眶明明红的似要滴血,却强忍着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咬牙道:“我没怎么,我见了老同学快乐得吃不下饭了,我男朋友听见其他人向我告白,我得意得要发疯了。”
泪水始终是憋不住的,滚烫湿热的眼泪决堤而下,江宁川心中轰然一声巨震,他手忙脚乱也堵不住那些直直滚落的泪滴,透明的水滴儿似火红的岩浆一般灼烧他刚才因嫉妒而扭曲的灵魂。
江宁川无措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刚才究竟是鬼迷心窍做了什么天大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