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这荒凉死寂的沙海尽头,传来了一两下若有若无的驼铃声,慢慢的,一条商队从远处的沙丘上浮现出来。
远远望去,犹如漂浮在沙海上的一叶轻舟,逶迤而行。
炎炎烈日下,整个沙海也因为有了这支驼队而变的充满了生机。
这是一个约有二十余人、五十余只骆驼组成的商队,驼背上都负着沉重的货物。人们牵着骆驼,在领队的带领下,缓慢步行着。
领队叫温·伊尔·纳斯本,属“昭武九姓”中的康国人,从康国王姓。
伊尔高鼻深目、白毡高帽、圆领长袍,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在默默的计算着此次的行程。
从故国都城阿禄迪城出发,经跋贺那国、骨咄国、吐火罗国、胡蜜国、大播蜜川,而后到达疏勒。
想来已经过了近三个月,值得庆幸的是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伊尔虽然才四十岁出头,但他在这条商路上,已经往返了不知多少次,从一个十几岁的童工,一直熬到现在的商队队长。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小,每每有一个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感到心惊肉跳,况且这次运送的货物又如此重要。
当王上的近侍找到他,亲手将货物放到他面前、并许下百倍之多的运资时,他本能选择了拒绝。
因为这么多年的商旅生涯,让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风险同收益是成比例的,收益有多少、风险就会有多大。
可近侍说由他来运送这批货物是王上亲自决定的,一是他行商多年、经验丰富,二是他为人诚信可靠,另外他在家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
近侍说完就颇为玩味地看着他,伊尔顿时明白,这既是对他的信任,同时也是对他的威胁;这批货,他是非接不可了!
从出发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一只骆驼、一个人员的伤亡,这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感谢佛祖、感谢胡腊玛达神、感谢真主阿拉的眷顾!
想起过大雪山隘口时,驼队刚刚通过峡谷,就听到雷鸣般的轰鸣从头顶上空传来,银龙般的积雪,从两侧峰顶咆哮着冲向峡谷,瞬间将狭窄的通道淹没——雪崩了。
现在想来,仍然两股战战、后怕不已,如果再晚一点点,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真是不容易啊!这次回去后就洗手不干,在家好好陪陪小伊尔,也该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
伊尔暗暗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多备厚礼,将这三个大神全部拜个遍。
正在这时,一名手下牵着骆驼,快步来到他的面前报告道:“领队大人,后面有情况。”
伊尔立刻警觉起来,他命令商队停下,将骆驼聚成圆圈,形成一个典型的防御阵型,同时每人都抽出了置于驼背的马刀或弓箭,严阵以待。
不多时,就远远看到,在来时道路的右方,隐约有移动的影子。
随着热风的吹动,影子或长或短,不断地扭曲着。
到得近些,发现是两个人牵着两只骆驼,正急急的往这边赶。
见只有两个人,伊尔才稍稍心安了些,但仍命令众人持着武器。
到了商队前面,这两人扑通跪倒在地,而后呜哩哇啦地说着什么,并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唇,仰起头作出喝水的动作。
长期行走商路的伊尔明白,二人说的是龟兹语言。
伊尔没有任何的指示,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他正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人。
前面一人头带圆形的斗笠,蓝眼、短须、脸颊左侧有一颗豆粒大的黑痣,黑痣上长着一撮长长的毛。
后面一人高鼻、深目、浓眉,较为年轻,穿着翻领皮毛褊衣。
二人的身上全是沙尘,嘴唇干裂,狼狈不堪。
而他们所牵着的骆驼上背上放着几匹丝绸。
见这两人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同时又在上一个绿洲据点刚进行过补充,于是伊尔挥了挥手,有人拿了一个装水的羊皮袋过来,递给了前面那人。
这个人一顿狂吞猛咽后,才恋恋不舍的递给了第二个人。
二人喝过水后,同时双肘、双膝及额头着地,对伊尔众人进行跪拜致谢,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这是随着佛教的传播,源自天竺的表达谢意的方式,四肢着地是仅次于全身俯伏于地的礼敬,全身俯伏于地只用来跪拜佛祖和长辈。
于是伊尔戒备的心也放了下来,命众人收起武器,这才继续上路。
伊尔同样用龟兹语同二人进行交谈,得知二人分别叫康定智和康小奴。
他们原本跟随一个十几只骆驼的小商队经商,只因中途遇到了黑风暴,驼队走散了。
在追赶受惊而奔走的骆驼时,迷失了方向,在漫无目的的行进中,带的水也逐渐喝光,只能慢慢等待死亡的来临。
本来已经处于绝望的两人,听到了伊尔商队的驼铃声,寻觅着这不啻于天籁之音的驼铃声,他们才赶上了商队,获得了搭救。
同时在交谈中,得知二人的故乡原来是康国,伊尔也来了兴趣,询问二人家乡在哪里,二人说是在距都城阿禄迪城北百里的瑟底痕城附近,距离曹国很近。
伊尔问他们是否会说家乡语时,康定智表示因为从小就随父母远走他乡,现在长期居住在龟兹地区,会说的只有龟兹语和唐朝官话了。
同样是奔走丝路的商人,再加上同是康国老乡的缘故,众人感情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晚上安营住宿时,康姓二人不停歇地忙着找柴生火、帮着大家搭帐篷。
看着二人的忙碌的样子,伊尔心里表示了肯定,在得知他们没有帐篷,准备露天应付一晚上时,伊尔命手下匀了一个帐篷给他们。
康姓二人免不了又是一阵感激,表示等到达下一个大的绿洲据点时,一定要好好的感谢大家的救命之恩,大家也哈哈笑着应下了。
有一次在休息的时候,康定智随口问起这次走的是什么货物时,有一人随口答道:“这次走的货是青……”
还没有说完,便被伊尔用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随后伊尔轻描淡写的敷衍了过去,康定智也就没有继续深问。
接下来的日子里,康定智二人便跟着伊尔的商队一起行走,每天剩下的只有单调的行走和休息了。
他们现在走的是一条从西汉年间就流传下来的、紧贴天山南麓的古商路。
也许叫路不是很合适,因为在沙漠里根本就没有路,只能沿着死去的胡杨和动物的遗骸前进。
摸索着大致的方向,向着天山方向行走,途中会有小的绿洲存在,可以进行水的补给。
据说沙漠绿洲的每一滴水都是天山上的雪,融化而成。
又走了近二十天,在行进方向的左侧已隐隐看到了黑色的轮廓,那就是天山山脉。
伊尔根据自己的经验来判断,他们已经进入了龟兹的地界,现在应该在姑墨州境内。
大唐王朝在打败了西突厥以后,又攻取了焉耆、龟兹等西域诸国,在这种形势下,天山南路诸国也都纷纷摆脱了西突厥的控制,归附了唐王朝。
后来,唐朝迁移安西大都护府于龟兹,设置大都护一人,官至二品;下分设副大都护、长史、司马、录事参军等官职。
而原来的龟兹王改为龟兹都督,都督只能由龟兹白氏王室承袭,龟兹王在日常管理上依然拥有着极大的权利。
龟兹、于阗、疏勒和碎叶在唐朝被称为安西四镇,成为大唐王朝统治西域的重要军事据点。
虽然后来几经反复,但唐王朝至今依然牢牢把握着安西四镇的主动权,这也为东西往来的商路,提供了重要的安全保障。
龟兹下辖九个州,包括姑墨州、温肃州、郁头州、乌垒州等。随着商路的发展与交流,龟兹语也同唐朝官话一样,成为了西域诸国的一种通用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