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萦梦绕的声音一朝响起,韩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麟?怎么可能是姜麟?这里可是蜀山,四大仙门都在上清殿,怎么会有姜麟?
道匀手指微动,韩胜立即醒悟到自己刚才动作停顿,三个人的协调状态被打破,很影响蜀山弟子的形象。他刚准备跟上,又一声呼唤传来:“韩大哥,是你吗?”
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为什么偏偏在最重要的时刻,听到姜麟的声音?自己该前进还是回头?
“姜麟,休得胡闹!”高台上的昆仑掌门呵斥道。
姜麟!韩胜心头剧震,再也不顾道匀暗示的手指,猛然回过身去,向发声处望去。
在一片杏黄道袍中,一个清秀瘦弱的少年,咬着下唇望着自己,泫然欲泣。
视线相撞,韩胜身子猛地摇晃,他深深吸气,嘴巴大张却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望着。
两行清泪从少年的脸颊上滑落,滴落在地,他只是痴痴的望着韩胜,泪眼婆娑。
“姜麟?”天知道韩胜用了多大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
“嗯!”姜麟突然从昆仑山的位置里跑出来,陈恕之睁开眼睛,看着姜麟投向韩胜怀抱,嘴角挂起自嘲的笑。
“韩大哥!”姜麟笑靥如花,扑进韩胜怀抱。像流浪多年的小猫找到了主人,拼命蹭着韩胜的胸膛,任由头发散乱道袍不整,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姜麟!”韩胜的手颤抖着抚摩姜麟脸颊,温凉如玉无比真实的触感,发丝的香气提醒他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真的是姜麟!韩胜一把抱紧姜麟,拼命抱紧,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中滚落。不知道为什么,散修盟被残酷清洗时他没哭;散修盟在天柱山全军覆没时他没哭;一个人在后山默默工作时他没哭;在蜀山被无理取闹刻意坑害时他没哭;在观天峰炼体修行爬不起来时他没哭;在奉天城数次险些身死他没哭;明明那么多次都没哭,却在看到姜麟时全部防线崩溃,痛哭失声。
原来自己不是孤独的,原来当初认识的人,还在身边,还记得我,还想念我!
“啊啊……”韩胜抱着姜麟,两个人放声痛哭。去他娘的蜀山,去他娘的昆仑,去他娘的四大仙门,去他娘的弟子规矩!
上清殿里寂静无声,所有人呆呆看着这对相拥而泣的弟子,只有清松掌门和昆仑掌门在心里默默叹气。终究还是斩不断情丝,忘不掉过往。
“这是怎么回事……”一位昆仑长老喃喃道。
“真让人感动。”峨眉少年抽动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锦绣丝帕,拭去眼角的泪水。
“道玄!”清禾长老反应过来,怒吼道:“你在做什么!”
韩胜轻轻抚摸姜麟的后背,含泪笑道:“别哭啦,我衣服都湿透了。”
姜麟时不时抽动着身体,带着哭腔道:“我还以为你死了,七年都不来找我。他们又不让我去南荒找你,我那一拳头好重,我怕把你打死了……”
说着说着,姜麟又大哭起来。韩胜当年躺在地上不停呕血的模样,让他这七年来噩梦不断,始终怀疑自己打死了韩大哥。甚至想过如果韩大哥不在十万大山,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没事的,”韩胜笑道:“我很好,你那一拳不算什么,真的,我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
“道玄,”清松掌门轻声道:“这里是上清殿。”
韩胜反应过来,心里却一片坦然,他向上面的四位掌门双手一揖,认真道:“掌门在上,我与姜麟乃是生死之交,万没想到能在上清殿里遇到。一时有些失态,还望掌门恕罪。”
清松并不回话,转头问道:“苍空道友如何看待?”
昆山掌门苍空,是个手持拂尘,鹤发童颜的老修士。他看着始终窝在韩胜身上抽抽搭搭哭泣的姜麟,神色阴晴不定。听到清松问话时,他摇头叹道:“一切种种,皆由缘起,皆因孽终。这次是姜麟的过错,与道玄无关,请清松道友随意处置。”
清松微笑道:“既然如此,罚他们抄写各自门规一千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进殿。”
苍空掌门点头道:“大善。”
四大仙门的长老和弟子,听闻后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韩胜更是感激万分,清松这是故意把他们赶出上清殿,给两人相处空间。至于什么抄完什么时候进殿,这上清殿有什么好进的?韩胜已经不需要再观想上清道玄四字了。
他拍了拍姜麟的脑袋,柔声道:“喂,别哭了,跟我出去。”
姜麟“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清秀的脸上泪痕斑斑。韩胜叹气,用衣袖轻轻擦去他脸颊上的污渍。姜麟攥着韩胜衣袖,孩子气似的就不放手,直到门外也不松开。
崆峒的人如石头一般,对刚才的事情不管不问。峨眉的掌门明缘看到刚才的情形,淡淡道:“蜀山弟子果然是至情至性,难怪在外面打动那么多女子的心。”
清松掌门略显尴尬道:“这些俗事明缘掌门何必在意,我们继续讲,继续。”
清莱长老在下面站着,宽大的衣袖里拳头紧握,他的心在冷笑:“至情至性,好一个至情至性!”
峨眉少年痴痴想着:“我这辈子,能否遇到这样的挚爱?”
陈恕之望着姜麟离去的身影,破天荒地露出一丝苦涩。
七年陪伴,终究抵不过四年相处。
……
韩胜和姜麟顺着混元峰走到后面,遥望着后山的景象。
半响无语后,韩胜问道:“你没什么说的吗?”
姜麟抱着韩胜胳膊,甜甜道:“本来有好多好多,可我现在不想说了,就想这样抱着。”
韩胜伸手将姜麟发丝别在耳后,笑容温暖:“想抱就抱吧,你这小家伙几年不见,身子骨还这么瘦,连胸口都是皮包骨头。”
姜麟原本蠕动的身体一下僵住了,红晕在白皙的脸上飞速蔓延。他身体轻微颤抖,突然一把推开韩胜胳膊,愤愤地抱膝而坐,不去理睬韩胜。
韩胜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变脸的姜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他生气了。
难道姜麟忌讳别人说他瘦吗?
韩胜不明所以,只好扯开话题,问道:“姜麟,你怎么会在昆仑山?我记得你不是一路向南吗?”
姜麟听到问话,虽然心里依旧羞恼至极,但还是回道:“我当时不想待山上了,就往东跑,可东边没树,我就专门挑树多叶杂的地方走。不知不觉跑到十万大山,我在里面走了很久很久,连天数都忘了。刚出来就遇到大师兄,他带我去昆仑,还让我拜昆仑掌门为师。我不拜他们就不让我走,没办法我只好拜师,结果拜完师他们还是不让我走!”
姜麟完全忘记刚才的事情,专心向韩大哥诉苦:“昆仑很烦人的,不准我出山,还每天逼着我修炼。我一不修炼苍空掌门就好像要疯了,隔两天就来问我什么大劫和救世。有个龙渊阁老爷爷很厉害,教我好多东西,就是爱吹牛,说自己与天地同寿。陈师兄和我关系最好,但他总是睡觉,吃饭打水洗衣服都是我在做,他还天天装可怜……”
看着姜麟一本正经诉说自己的“苦难”,韩胜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他轻声道:“是不是很喜欢昆仑?”
“嗯?”姜麟一怔,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发白道:“没有,我还是更喜欢散修盟,生是散修盟的人,死是散修盟的鬼!”
韩胜摇头笑道:“别怕,我不会强逼你选择的。”
“再说,”韩胜脸上流露出一丝凄凉:“散修盟已经没了。”
姜麟懵懂地看着韩胜,吃吃道:“怎么……怎么没了?”
韩胜低声道:“你走后的第二天,我们到了天柱山,结果遇到三焱,全军覆没了。”
“全都没了吗?”姜麟的眼眶再度泛红,眼泪不断滚动。
韩胜惨笑,他不想细说。
伤痛如此之深,时隔多年也说不出口。
唯一庆幸的是三焱今天没来,不然韩胜一定会冲上去,哪怕是飞蛾扑火,也会冲上去。
这七年来,他全靠仇恨苦撑。
“没事,我们还活着。”姜麟看到韩胜的悲伤,他伸出右手,握住韩胜的左手,让温暖在彼此间传递。
“是啊,至少我们还活着。”韩胜叹道:“在蜀山这些年,除了修行,我想过许多事。以前带领散修盟的方法是错的,安知命那条路也是错的,我们应该换一条路……”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韩胜的讲话:“道玄。”
韩胜愕然望去,半空中上定师伯祖站在飞剑上,对他说道:“鸢儿有话和你说。”在他背后,风鸢缓步走到前面。
她一身素淡长裙,外罩同色披肩,头上挽了个飞仙髻,束戴碧玉花冠,淡雅出尘。韩胜从未见她如此静美,一时竟有些紧张。风鸢眼中只有韩胜,她贝齿轻咬朱唇,低声道:“对不起,我没能成为真的强者。”
话语之间,十分凄凉。
在回蜀山那条小路上,韩胜曾对她说过:“面对困难,逃避没有用,直面惨淡的人生才是强者。”
但风鸢屈服了,她从头到尾都不敢把心事告诉父亲。
她害怕直接面对惨淡人生。
始终都在逃避,直到无路可逃。
韩胜默然,良久后他说道:“别怕,我们会得冠军的。”
风鸢眼眶泛红,她忽然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闷闷地说道:“谢谢,真的谢谢,我会永远,永远记住你的。”
上定师伯祖带着风鸢飞向上清殿,韩胜望着风鸢单薄消瘦的身影,微微叹气。
姜麟时而看风鸢,时而看韩胜,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
这才发现,也许太熟悉未必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