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掂着手中的银锭,心里跟吃了蜜似的,没想到下个逐客令都能大赚一笔,她不禁喜上眉梢。可是刚上二楼,春娘脸色就变了——柜台那里坐着一个男人,正在翻看春娘的账本。
这人大概二十岁出头,容貌也算端正,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邪气。他身穿一件金丝白袍,手拿着账本歪坐在本应属于春娘的椅子上,见春娘上了楼,赶忙坐直了身子,笑道:“春娘,你回来了啊。”这人一笑,脸上的邪气更重了,看得春娘不禁打了个冷战。
“白虎,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啊?”春娘走到那人身旁,将账本从他手里拿了过来,塞进了柜台里。那人听春娘叫他“白虎”便站起身道:“春娘,你还记得我呐,我还和义父打赌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肯定都忘了我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看来我是输了啊。”
春娘“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会忘了你,你可是咱们帮主的四大侍卫之一啊,这几年你在江湖上可没少折腾,我想忘了你也做不到啊。”白虎笑了笑说道:“也就是你能知道那些事是我做的,我做事可是从来不留痕迹的。”春娘道:“怎么,你一个月前在杭州城里把余家庄的人给打了,那件事也叫做得不留痕迹?都让人家查出来是咱们天王帮的人干的了!”
白虎摸摸鼻子道:“春娘,你明知那件事是义父让我故意这样做的,你还要训我。你说吧,我做的事,除了这一件,还有哪一件让人查出来了?若不是义父要看——”春娘做了个手势,打断了白虎的话说道:“别说了,我不想知道,帮主这么做自有帮主的道理。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一着急就乱说,所以帮里有些事就是不能交给你去做。你既然来了,那么想必帮主也来了吧,带我上去见他吧。”白虎听了春娘的话,心里有些不快,只答了声“好”就转身带着春娘上了楼。
原来这两人都是天王帮的弟子。那天王帮帮主王冠儒有四大侍卫,分别号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侍卫各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而且这四人都是王冠儒的义子。这个白袍男子就是帮中的白虎侍卫,他虽被春娘叫做白虎,但白虎并不是他的真名,其实他姓柴,单名一个“冰”字。只不过他这个人自小就最是好勇斗狠,帮中人都说他仿佛恶虎一般,所以平日里大家都以他帮中职务“白虎”来称呼他,“柴冰”这个名字现在倒是很少有人提及了。
春娘则是天王帮的密使。几年前,她就在这泥牛镇开了这家春牛酒楼,一来是在此处为天王帮带来一些金钱收入,二来是为了利用泥牛镇来往旅人众多的优势收集江湖上的情报,担当天王帮的耳目。
这春牛酒楼共三层。一层是吃饭的地儿,二层也是吃饭的地儿,这第三层就只是几间房间,不过不是客房,有几间是春娘和几个伙计的宿处,还有几间就只是空在那里,摆着桌子椅子,却不知用来做什么。柴冰带着春娘来到一间空房门前,推开门,却看见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人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这人长得白白净净,虽说已过不惑之年,却面上少须,穿一件素色大氅,头戴方巾,好似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另一人身穿一件皂色短袍,手执一面玄色圆盾,面无表情地立在那书生模样的人的左手边,看起来他的年纪似乎和白虎差不了多少。
“春娘,好久不见了。”书生模样的人缓缓说道,那话音很轻很柔和,好似春日里风中飞舞的杨花一般,可是这声音虽轻,却能字字都听得清楚。
“帮主别来无恙啊。”春娘向那书生模样的人道了个万福。原来这个人就是天王帮帮主王冠儒。他身边那个人便是天王帮的玄武侍卫,玄武侍卫没名没姓,帮中人都叫他小武。
王冠儒摆摆手道:“春娘,你现在见人都是道万福么?还是习惯看你抱拳行礼的样子。”春娘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在这里也很好,难道非要打打杀杀才是为帮里做事么?”
王冠儒伸手示意春娘坐下并说道:“是啊,春牛楼在你的经营下可是生意兴隆啊,每年都给帮里带来一大笔银子。春娘,那几个人到泥牛镇了吧?”春娘拿了把椅子坐在王冠儒面前说道:“你既然来了,又何必问我。”王冠儒道:“我算算日子是该到了,不过还是有些拿不准,所以来问问你。”春娘道:“帮主就是帮主,日子掐得刚刚好。他们今日刚到的泥牛镇,不过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却变成了四个。”
“四个人?怎么多出来一个?他们人现在在哪?”
“多出的那个人么,是余万霆的小孙子,他们现在就在下面大堂用饭呢。”
王冠儒听得此言便转头向站在右手边的白虎说道:“你下去会一会那位秦公子吧,记着点到即止。”春娘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秦尊不在楼下,你让白虎下去也没用。再说了,你在我酒楼里动手,打坏了桌椅怎么办?要打你出去打。”王冠儒摇了摇头道:“做了几年生意人,你倒开始斤斤计较起来了。好吧,那你知道那个秦尊在哪里么?”
春娘摆弄了下头上的簪子,笑道:“帮主是在笑话我吗?”说罢便站起身来推开了门,冲着门外拍了拍手。小武见春娘突然起身开了门,就向前走了一步用手中的圆盾护在了王冠儒身前。王冠儒左手一摆,将圆盾拨在一旁说道:“春娘不比别人,不必如此。”
王冠儒话音刚落却见门口来了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春娘转身对王冠儒说道:“让白虎跟他走吧,他知道秦尊在哪。”王冠儒点了点头。白虎见帮主应允,便一步冲了出去:“让我来会会这个秦尊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春娘关了门又坐了下来,指了指门外:“呦,走得这么急。”
王冠儒笑道:“年轻气盛,让他去吧。”言罢王冠儒低头沉吟了一会,又抬头对小武说道:“小武,你先出去在门外守着吧,我和春娘还有些事情要谈。”小武看了看王冠儒,又看了看春娘,并没有挪动一步。“没事的,我和你说过的,春娘不是外人。”王冠儒边说边拍了拍小武的背。那小武只是点点头,也没说话,提着盾便出了门。
春娘见小武将门掩上便道:“王帮主,养得一条好狗啊!”王冠儒脸色一沉厉声说道:“春娘你莫要这样说,小武乃是我的义子。”春娘也不理他,拔下一根簪子低着头在手中玩弄:“你让小武出去,是有什么要事想和我说么?”
王冠儒望着春娘手中的簪子道:“春娘,吴兄的事,你莫要怨我。吴兄是我的至交好友,这几年让他在罗刹苦牢中受难,我心里也不好受。”春娘听他提到“吴兄”二字,心头一紧,抬起头来盯着王冠儒说道:“你能登上帮主之位,吴大哥在其中助力多少,我不讲,你也知道。他当初被罗刹山庄的人抓走,你也没救他一救,现在你在这里说这些话又是做什么。”
王冠儒正色道:“春娘,你在帮中的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还这样不识大体。十年前江南武林大会我们天王帮元气大伤,不得不暂时在江湖上偃旗息鼓。之后他罗刹山庄抓了吴兄我也是无能为力,若是去救吴兄,那罗刹山庄必定要和咱们纠缠不休,不利于我天王帮积蓄力量东山再起,我也只好委屈吴兄在罗刹苦牢受罪。春娘,这几年来我一直没到这里来看你,就是怕见了面你怨我恨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会理解我,可没想到……”王冠儒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你讲的,我都明白,可我还是怨你。”春娘把手中那簪子插在头上,闭上双目,不瞧王冠儒一眼。
王冠儒知道春娘仍对他心存芥蒂,便俯下身子,握住春娘的双手缓缓说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救出吴兄的,你一定要信我。今日的天王帮不会再忍气吞声了,不管是余家庄还是云庄,谁都不能阻拦我了。还有罗刹山庄,我定会将他踏为平地,连一片瓦砾都不留下。你相信我。”
春娘依旧闭目不语。
王冠儒放开了双手,轻声道:“唉,罢了。春娘,我们三个赶了一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给我们准备点饭菜,可以么?”
“既然来我这里,自然会让你们吃好,要不然岂不砸了我春牛酒楼的招牌。不过,别想在我这白吃,要算钱的。”话音未落,春娘已经起身出了门。
泥牛镇的街道即使在黄昏时分也依旧热闹,街边摊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路边小面馆里,秦尊对着桌上的三碗面长吁短叹。一碗面下肚,秦尊便已经有些饱了,还剩下三碗面,秦尊最多还能再吃一碗,看来这面还是要剩下了。秦尊叹了口气,望了望街上的行人,怅然若失:“也不知他们几个何时回来,真应该跟着他们一起去春牛酒楼的。那个阿飞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吃个饭菜还这么挑剔。唉,在山上难得和师妹长久相处,这次是小师妹首次下山,我却不守在她身边。以后再带她下山可要多留在她身边,这样我才开心。”秦尊想到以后还可以和张雨婷一同下山,心中不快便一扫而空,端起一碗面又吃了起来。
这时,秦尊忽听得背后有人叫他:“这位兄台,你一个人吃这么多,不觉得撑么?要不让给我一碗吧。”秦尊回头看说话那人,见是个身穿金丝白袍的年轻男子,秦尊心想:“此人衣着华美,不似无钱吃饭之人,莫不是专门寻隙挑衅的泼皮?正好我也闲来无事,且看看他要做什么。”
“可以,坐吧,这位仁兄若是不嫌弃就将就着吃一碗,若是实在腹中饥饿,这两碗都归你了。”秦尊左手一指身边的长凳,示意那人坐下。
“多谢兄台,小弟我今日赶了一天路,现在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偏偏忘了带钱袋出来,惭愧啊惭愧,还好兄台你施我这碗面吃,否则我今日可真是要饿死在这泥牛镇了。”一边说着这白袍男子一边大口吃了起来。
此人正是从春牛楼出来寻秦尊的白虎。白虎本意是要找秦尊交手,试一试这名扬江湖的云庄秦二公子的武艺究竟如何。可到了面馆,闻着面汤的味道,白虎的肚子便“咕噜噜”地响起来,想吃点东西却身无分文,无奈之下只好向秦尊讨碗面吃。
秦尊第二碗面刚下肚,白虎已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余下的两碗面条。放下碗,白虎抹了抹嘴说道:“多谢兄台。敢问兄台可是云庄秦尊秦公子?”秦尊见这人叫出自己名字,惊道:“阁下是谁?如何识得秦某?”白虎起身说道:“既然是秦公子,那就请出招吧,在下天王帮柴冰!”
秦尊道:“阁下是天王帮的人?可秦某不知阁下为何要与我动手。”白虎挠了挠头笑道:“嗯,我好像是没什么缘由要和你打一架,不过……你倒是有和我打一架的理由。”秦尊笑道:“柴兄说笑了,我与你素昧平生,又为何要动手呢?”
白虎翘起嘴角,微笑道:“你别急,我说给你听。一个月前,杭州城内,有五名余家庄弟子被打伤。打人的,就是在下。”秦尊闻听此言,拍桌而起:“什么,人是你打的?”白虎依旧笑着说道:“对啊,打着你们云庄旗号做坏事的是天王帮的人,这你不是早已经查到了吗?这个天王帮的人,正是在下。那五个人一个断了左臂,一个断了右臂,一个断了左腿,一个断了右腿,还有一个胸前的肋骨断了几根。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几个人伤的地方都不同,是我故意这么做的,要是五个人都是同样的地方受伤岂不是太无趣了,秦兄你说是不是啊?”
秦尊听这人说起那几个人的伤处,确实不差,想到此人冒称云庄弟子在外行凶作恶,不禁怒火中烧。再瞧他说话时脸上的神情,不由得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不禁“唰”的一声拔出长剑指向白虎:“看来,我的确有理由和你打一架。”白虎瞧了瞧四周,拨开秦尊的剑说道:“这里太挤了点,拳脚施展不开,咱们到街上去斗一斗。”秦尊收剑入鞘道:“好,就依你。”
话音未落,二人都已跃到了大街上。秦尊道:“今日我便来教训教训你这个恶人。”白虎背手而立道:“多说无益,出招吧。”秦尊也不答言,上前一步,拔剑出鞘,直指白虎咽喉。这一招乃是张方洲传授的“荡云剑”中的一招剑式,唤作“追云逐日”。此招讲求出剑快且精准,挥剑而出,内力聚于剑锋,直击对手要害,是一招极为致命的杀招。秦尊自拜师张方洲门下以来,研习荡云剑法已有多年,这一式“追云逐日”更是秦尊的看家本领,多少成名剑客都曾因此招败于秦尊剑下。秦尊见白虎胆敢直接向他发起挑战,并以言语挑衅激怒他,便知道此人定不是泛泛之辈,于是一出手就使出绝技来,意图先发制人。
白虎未曾想到秦尊一出招便是要置他于死地,慌乱之中,赶忙向后急撤。他虽然被这一招快剑逼得无法回击,嘴上却没闲着,大声嚷道:“好剑法!秦兄,你这是要取我性命啊!”秦尊见白虎退势极快,这一剑刺出竟未能伤他分毫,心中不免有些吃惊,暗想此人武艺果然不同凡响,既然剑势已出,索性就用快剑逼他无法出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心中想到此处,秦尊手上也就加快了速度,那荡云剑施展开来,一剑快似一剑,再加上他身穿一身白衣,在旁人看来,秦尊的身姿宛如飞雪流云,煞是好看。然而对面的白虎却如闲庭信步般,依然双手背在身后,从容躲过秦尊刺来的长剑。白虎一边躲闪还一边喊道:“秦兄,你这剑法也不过如此嘛,我手无寸铁,你却不能伤我分毫。”秦尊听得此言有讥讽之意,心中恼怒,便又使出了“追云逐日”这一招来。白虎见秦尊长剑又是急速刺向自己咽喉,便伸出双手夹住长剑,稍一用力,只听得“铮”的一声,秦尊手中长剑便断为两截。秦尊一惊,赶忙收势向后退了几步,用断剑护在身前。
白虎虽已断了秦尊手中长剑却也不上前进招,只是站在原地哂笑,心中暗想道:“这等武艺,竟然也能和小马并称‘武林四公子’。为了试试这人的武艺,义父竟然带着我和小武从总舵千里迢迢赶到泥牛镇,现在看来,真是不值得。”白虎不屑地瞧了瞧秦尊道:“这样的功夫就想教训我么?哼哼,云庄秦二公子也不过尔尔。凭你这身花拳绣腿还想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真是贻笑大方。秦尊,下次再和人过招,同样的招数可不要使两次。”说罢,白虎便将手中那半截铁剑掷于秦尊脚旁,然后背着手转身离去。
秦尊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断剑,这是他第一次在对战中被对手断了手中长剑。那个柴冰临走时脸上轻蔑的表情仿佛像大锤一样重击在他胸口,痛得让他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在这鱼龙混杂的泥牛镇,镇上的百姓早对这大街上江湖侠客之间的打斗不感兴趣,街上依然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周围并没有人在意这场比武谁输谁赢,可秦尊却觉得街上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脸上不禁热得发烫。
“那个柴冰根本没使出全力,我已经如此狼狈,想不到天王帮竟然有这等高手——不好,我得赶紧去铁匠铺买一把剑,要不然师妹回来了看到这把断剑,我该如何解释。秦尊被人一招击败,这样的事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否则颜面何存,这种事尤其是不能让师妹知道,我可是云庄弟子中最负盛名的那个。”想到此处,秦尊便快步向铁匠铺走去——买一把一模一样的剑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