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景泰帝来说,似乎是个很明智的反应。因为他是在孙太后的允诺之下、朝臣的拥戴之中,合理合法登上皇帝宝座的。既然如此,即便太上皇回宫,皇位归属问题也是不能讨论的。
更何况当初景泰帝就反对迎回朱祁镇,他还抱怨说:“我本来不想当皇帝,是你们硬要我当的。”还是于谦给了他承诺:“即便太上皇回来,仍旧拥戴陛下。”所以重臣们不去觐见太上皇,不讨论皇位归属是必然的,但是谁没有好奇心?
关于太上皇的各种传闻早就漫天飞舞了。徐小乐实在不是个喜欢跟人扯淡的孩子,否则一定会诧异:外间甚至有人说太上皇其实已经驾崩了。更有人言之凿凿地讲述着东厂番子如何在太上皇饭菜里下了毒,初时好像没事一般,吃个一两年就会毒发身亡。
这些近似梦呓的故事,徐小乐倒是真的一概不知。
徐小乐亲眼看到朱祁镇和阮老公在南宫,简直比坐牢还惨。坐牢还能探监呢,他那边却没人能去探看,只有自己过去跟他聊天。至于西苑的皇后、贵妃、皇太子,同样十分悲惨。
“这个,传闻如此。”
徐小乐总不能把化妆成宦官去南宫的事说出来。戏文里常有个罪名叫“秽乱宫闱”,自己冒充阉人在宫里走,万万不能暴露,否则很可能就真的成为阉人了。
至于会不会坑到曹吉祥,徐小乐倒是没想过,因为他压根没把曹吉祥当伙伴。
景泰帝重重甩着袖子,十分气愤,但是再看看徐小乐,这股怒火却发不出来。到底人家刚刚治好自己的宝贝儿子,而且也是自己叫他提条件的。
可是谁能知道,这小子竟然提出个这样的条件?!
方御医挪到徐小乐身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腰带:“徐大夫,这是天家的家事,咱们换一个,比如官升一级?”
徐小乐自认为不是没脑子的人。
身上这套绿袍是沈老给他撑面子的,不能当真,若是跟皇帝说要升官的话,回头吏部一查:呦呵,你原来是个不入流啊!这种事自己是万万不能做的,否则太坑沈老头了。那老头虽然脾气古怪些,但是为人还很不错呀。
若是不要官,改要银子,能要多少?他听大伯徐有贞说过,皇帝家其实未必有很多银钱。大明虽大,但是朝廷的国库和皇帝的内帑是分开的。户部还时不时挖皇帝的私房钱,所以未必比江南豪富人家富裕。
既然官也要不到,钱也要不到,徐小乐想着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改善一下自己朋友的生活环境。而且他每次看到钱皇后总是心怀敬佩——钱皇后才真是身残志坚,对朱祁镇矢志不渝。
徐小乐就不知死活道:“其实这就是一桩小事吧。”
朱祁钰伸手就要掀桌子,突然看到熟睡的儿子,硬生生还是忍住了,压着嗓子骂道:“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给朕滚出去!”
李御医吓得汗如雨下,听皇帝如此吩咐,如蒙大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啦,不用去大同啦。他深怕徐小乐再惹出什么祸事,连忙拉了徐小乐胳膊就走。
方御医与李御医心同此情,不约而同地也掺起徐小乐另一只胳膊。两人就这样夹着徐小乐往外走,恨不得把徐小乐一路架到北海,然后扔下去。
到了寝殿外面,李、方两位御医放才松开徐小乐,瞪着徐小乐大喘气。
徐小乐从景泰帝的反应上就知道自己恐怕说了不该说的话,叫龙颜大怒,吓得李、方二人屁滚尿流。他不等二人指摘他,抢先哈哈大笑道:“好啦,大功告成,咱们可以回去啦。”
二人简直惊呆了。
——什么人能够没心没肺到这个境地啊!
——你刚才那是在虎口拔牙——不!是在拔龙的逆鳞你知道么!
徐小乐走了两步:“二位不走么?”
李御医已经气得脸色铁青,一甩袖子就往外走,根本不跟徐小乐搭话。
方御医走到徐小乐身边,摇了摇头:“差点被你害死啊。”
徐小乐就跟方御医并排出去,故作轻松道:“圣天子既然带了个圣字,哪能不讲道理?你们何必怕成这样。”他其实想想也有些心有余悸,不过又想起大明关于砍头的条文,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说杀人就能杀人的,所以并不很害怕。
方御医却还是摇头:“伴君如伴虎,咱们出入大内在外面人看来十分风光,实则也是个很危险的行当呐。若是惹动天子之怒,说不定就被发配到九边苦寒之地去啦。”
徐小乐撇了撇嘴,暗道:您老胆子也真够小的。皇帝可是九五之尊,跟我们小小御医置气,传出去也没脸不是么?
不过这种话徐小乐还是肚子里转一转就行了,免得说出来吓人。
方御医见徐小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有所感:他不会又要说些怪话吧?我还是先走了。
方御医加快脚步,追李御医去了。
李御医化郁闷为脚力,已经走在前面很长一段路了。方御医一追上去,不明所以的徐小乐也加快了步伐。他走得云淡风轻,却逼得方御医出了一头汗,几乎小跑起来。李御医见后面两人追上来了,不愿与徐小乐并行,又加快了脚步。
一时间,三人就跟竞走似的,走得飞快。
这真是苦了后面追上来的小宦官。
“徐先生请留步!徐先生!”小宦官追得辛苦,发冠都跑歪了,只能边跑边用手扶着。
徐小乐刚一站住,李、方两位大夫就蹭蹭蹭走了。
徐小乐等那小宦官喘息平稳,方问道:“怎么了?”
小官宦跑得腰腿无力,双手扶着膝盖,弓腰吐息,几乎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他气喘吁吁道:“徐先生,陛下召见,快随咱走吧。”
徐小乐心中就奇怪:不是刚见过吗?他就忍不住道:“可是陛下刚叫我滚呀?要不你回去跟陛下说我已经滚远了?”
小宦官脸色惨白:“徐先生莫开这种玩笑。”(未完待续。)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