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医生自然不相信。
葛再兴也不相信。
没人是傻瓜。要想让人相信,要么名声在外,要么事实说话。
徐小乐确实在这两方面都没有。然而宝哥儿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是一剂见效的药物才行——他恐怕等不到第二剂药熬好了。
荑柳每过一会儿就要跑来催一催:“诸位大夫有没有结果了?宝哥儿很辛苦。”
医生们都喜欢看这个美貌的小丫鬟,但是催过两次之后,大家也都急躁起来了,心中暗道:这里谁不辛苦?宝哥儿再辛苦,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我们辛苦整日,睡醒了还得继续辛苦呢!
葛再兴问徐小乐道:“要不先用独参汤吊命?”
自从人参的药效被越来越多的医生开发出来,至今几乎成了万能药。无论是平日养生,还是急症吊命,独参汤都是首选。原本山西上党的人参并不是很昂贵,如今价钱越来越高,眼看着有供不应求的窘境了。
徐小乐还听说那边有人开辟参园,种植人参,药效堪忧,却仍旧有人重金收购。好像一夜之间,整个大明的人都非要吃人参不可。
徐小乐一听葛再兴说起“独参汤”,就想起嫂嫂当日生病,自己去找葛再兴问诊,葛再兴就是推荐了人参。幸好后来遇到师叔祖,徐小乐因此才知道,人参也不是随便什么都病症都能用的。
徐小乐道:“人参的确有大补元气之效,但是宝哥儿眼下的情况却是中宫虚弱,很不受补。独参汤对他来说就是虎狼之药,断断不能用的。”
这话说得有些挑战大众常识,许多医生都不信。其中就有个大夫低声嘀咕:“还没听说过有吃人参吃出毛病的。”
徐小乐瞪了他一眼,道:“你敢开方子负医责么?我先说一句,若是宝哥儿喝独参汤出了意外,顾家告你的时候,我肯定是不会帮你说话的。”他现在是县里的医官,很有可能参与医疗事故评定。
那人脖颈一缩,不敢再说话了。
赵心川却站了出来,指责那位大夫:“你怎能如此没有骨气?独参汤吊命是大家都知道的验方,凭什么他说不能用就不能用?真有道理也就算了,一句虚不受补算什么?来,这个方子我来开!”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赵心川,有些人脸上还露出了敬畏。
赵心川很享受这样的瞩目,然而他也知道能够受到如此瞩目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声望高医术好,而是因为他的“刺”,刺向徐小乐的“刺”!
徐小乐就问道:“你敢负责?”
赵心川斩钉截铁道:“敢!”
他心中暗道:如果你徐小乐说得对,我的独参汤等于干掉了宝哥儿,自然能在张老板那边领到赏钱赏地,日后做个人上人。若是你本就在胡说八道,独参汤果然吊住了宝哥儿的性命,那我就能当众打你的脸,还能在顾家面前讨个好。
——如此真是两面下注,绝不落空。
赵心川越想越有种爽快的感觉,不自觉地激动起来,后槽牙磨得咯咯有声。他旁边的大夫只以为赵心川跟徐小乐有间隙,现在正赌气呢,连忙拉他衣袖,低声提醒道:“三千里啊三千里。”
国法如炉,若是医生渎职开出了不合适的方子,吃死了人,所受的惩罚就是流放三千里,永远不得行医。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然而赵心川这样的医生最懂其中门道:大明律里说的这条,前提是开方不合故方。也就是说,医生只要对症下药,符合前人的方子,就算真吃出了问题,也不用受到惩罚。
换言之,前人就在用独参汤吊命,赵心川也开独参汤,那么宝哥儿真的“虚不受补”喝死了,赵心川仍旧是不用承担责任的。
反倒是徐小乐,不肯用前人的故方,偏要另外找方子出来,一旦宝哥儿喝出事来,就要面临“庸医杀人”的指控了。
赵心川心中一动,突然又觉得支持徐小乐用新方子似乎更好。杀一个宝哥儿只能给他带来物质上的满足,若是能亲眼看到徐小乐被流放三千里,那才是真正的精神享受。
徐小乐见赵心川脸上阴晴变幻,心中有些发毛:这厮为什么一直跟我对着干啊!
赵心川见徐小乐不说话,追问道:“反倒是你不肯用独参汤这样安全的方子,偏要独辟蹊径显摆你的能耐,若是出了事,你敢负责么!”
徐小乐定了定神,道:“我当然是敢的。”
葛再兴有些纠结。他自觉跟徐小乐是一伙的——虽然一路走来有些坎坷,不过终究还是一祖所传,同一条法脉。对于赵心川这人,葛再兴没有什么印象,不过看他这副嘴脸,很是讨厌——偏偏赵心川还是支持他的。
赵心川冷笑道:“你敢有什么用?顾大少爷何等金贵,是你可以用来试药的么!”他听市井传闻中说徐小乐用穷人给顾少爷试药,此刻自然要暗讽一句。
两人的争执自然传到了后面刘夫人耳中。医生自然可以开药方,最终拿主意的还是病家。
刘夫人自己是倾向于用“独参汤”的。首先是这个东西她熟悉,平日也在服用,效果极佳。其次这是葛再兴提出来的,好歹人家也是苏州名医,就算徐小乐是葛再兴的师叔,但医术上是否真的就比葛再兴高明呢?刘夫人还是有些存疑的。
至于赵心川,刘夫人自然是没放在心上。
“荑柳,”刘夫人道,“传话出去,还是用葛大夫的独参汤稳妥些。”
荑柳福了福身就要往外走,突然眼前一黯,抬头方才惊觉是有人挡在自己身前。那人比她高了足足一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道:“且等一下。”
正是佟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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