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让杂草变人参。药材的药力同样是医治病人的关键,而药力取决于多重因素:草药生长的环境,采摘的时间和方式,保管是否得当,炮制过程中是否得法,有无偷工减料,等等等等。
可以说,除去代销药材不论,任何一家药铺做出来的药材,效力都不会相同。甚至同一家药铺做出的不同批次药材,效力也会有强有弱。其中偏差甚至会大到影响疗效。
医生当然不可能全程关注这些问题,也不可能每个医生都有辨识药材效力强弱的能力,所以他们更喜欢让病人从自己熟悉的药铺抓药,这样也方便配伍。
比如徐小乐就知道长春堂外购的熟地效力较弱,所以开方用到熟地的时候就会略略加大剂量。鲁师傅曾拿过真正九蒸九晒的熟地给他看,药力几乎比三蒸三晒制成的熟地要强一倍多。
然而病人是不会知道这些细节的,也不能强求他们知道。所以徐小乐并没有解释,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你去别家买。大不了买来之后我检查一下,偏差太大再修改剂量。
徐小乐说完还有些小得意:幸好哥哥我医药双修,换个医生过来恐怕就要抓瞎了。
黄夫人也有些难为情,施济卿连忙出来给姑母解围,笑道:“小徐大夫,我姑母也是急不择言,并没有不信你的意思。”
徐小乐道:“家人生病难免急躁,我也一样。”他想起嫂子生病的时候,自己恨不得把人家医馆拆了。将心比心,徐小乐也就不太在意黄夫人刚才的莽撞话了。
黄夫人或许是真急了,道:“我也不是怀疑小徐大夫的人品医德,不过这人参不会一直用下去吧?”
徐小乐对银钱没多大概念,只觉得有银子不舍得救命是一桩很愚蠢的事。然而他亲爱的嫂子就在这上面把他蠢哭了,宁死也不肯花钱救命,就怕因病返贫。
徐小乐皱眉道:“你家也是大户人家,一点人参总是吃得起的吧。何况量又不大,何至于纠结成这样?”
黄夫人不服道:“我家也是勤俭传家的,若是没用,何必破费呢。何况这副药剂量虽然不大,但天天这么吃下去,谁家受得了?”
徐小乐不会皮里春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施济卿也觉得自己姑妈好像已经被丈夫、公爹生病冲昏了头脑,这时候竟然还计较起药钱来了。他连忙拉住姑妈,低声提醒道:“姑妈,别的医生可都束手无策,只有小徐大夫能救姑父啊。”
黄夫人拉着侄子退到几步之外,低声说:“若是能救回来,再多银子也出得。可他真能救回你姑丈么?”
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们这是当着我面打我脸啊!非但质疑我的医术,还侮辱我的耳力!
徐小乐默默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他犹豫了一下,仍旧把药方写完,至于用不用这个方子,已经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施济卿一摊手,低声说:“姑母,用他的方子未必能救姑父,但是不用的话,就只能坐看姑父受苦啦。”
黄夫人正迟疑间,徐小乐已经背上了藤箱,自己朝外走了。他憋了一肚子的气,连招呼都不想打。
施济卿连忙追了上去,打躬作揖,求徐小乐停步。
徐小乐到底心中不忍,停下脚步道:“方子我开了,用不用就是你们的事了。”
施济卿又是一躬到底,道:“还请小徐大夫花厅宽坐,咱们先试药再说。”
徐小乐硬邦邦道:“我哪有那么多空闲,先回医馆了。”说罢,他头也不回,脚下生风,循着来时的路大步流星就要回去。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徐小乐站住抹了一把汗:黄家太大,我好像迷路了。
徐小乐并不是路痴,只要走过一遍的路就不会忘记。可他刚才还在气头上,走路的时候脑中不断“叱责”吝啬小气的黄夫人,恐怕就是这个原因错过了拐口。再加上苏州园林讲究的就是曲径通幽处,一步一景,假山林木错杂,故意打乱人的方向感,要在小园子里造出大景观来。
徐小乐想找个仆人问问路,可惜黄家老爷父子两人患病卧床,又请了一帮医生来,要照顾病人招待医生,应付探病的客人,人手就很不足了。
徐小乐只好平下心,边走边赏黄家园林美景,也算是不枉白白迷一遭路。
于是乎,在徐小乐转过一处假山的时候,撞见了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
这应该是黄家女眷。
徐小乐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眼睛却被这妇人的眉眼吸住了。两道峨眉之下,正是一双氤氲迷离的眼睛。只不过她那眉梢上挂着哀思,眼角处堆着愁怨,却有别样的一股风情。
“你是谁?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妇人身后的丫鬟连忙出来,拦在主母与徐小乐之间。
徐小乐正要解释,只见另一个丫鬟抢先叫道:“徐小乐徐大夫?”
徐小乐有些意外,既惊且喜,道:“你认得我?”
那丫鬟咯咯笑了,转头对那妇人道:“三奶奶,这位就是长春堂的小徐大夫。”
徐小乐这才注意到那妇人身着绫罗锦缎,头戴金钗玉簪,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夫人太太。他就笑道:“不好意思得很,我本来是要出去的,结果迷路了。”
那位三奶奶打量着徐小乐,眉梢的哀思都减了不少,道:“听说你才十五岁?”
徐小乐飞快道:“快十六了。”他又问道:“这位姐姐怎么认得我?我却不认识这位姐姐。”
那丫鬟笑道:“你是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你在公堂上妙手回春呢。”
徐小乐摸了摸后脑勺,哈哈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让姐姐见笑啦。”
三奶奶正是黄曙修的亲妹妹,嫁给顾家三房的顾叔谦,这回听说父兄病重,回家探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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