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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南方腹地的蔡城,张瑾用过晚饭后,坐在自己府宅后院的青松下,一边翻看近日来蔡城内发生的琐屑事务,一边听副将向他汇报城外治安。除了听到南顿杨赐一家子被征召回朝时张瑾眉头微微深蹙了片刻,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似乎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至于杨赐一家重回洛阳的消息,他也只是表象式的皱了皱眉头,一句话也没有提,挥挥手示意让副将退了下去。
细细想来,张瑾这般心不在焉的态度也是情有可原的。无论杨赐此番回朝是否能位极人臣,这些都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他所在意的是那位一走便是半个月的独子——张骁。
“东东…”张瑾右手掌心撑桌,力挺而立。喃喃自语:“你真是会让为父担心啊!为父答应过你死去的娘亲不让你上战场,可偏偏你小子又是练武的将才,这下好了,为父怎么向你娘亲交代啊!”
张骁自幼失去母爱,几乎是张瑾一手带大的,张母临死前央求张瑾不要让自己的爱儿上战场,过上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是张骁体内留着武将世家的血,从小舞刀弄枪不再话下。十二岁时更是驱马如过家家,张瑾再三思虑不愿意就此断送自己儿子的前程,也就渐忘了亡妻的嘱咐。
张瑾眉带哀愁,懊恼不已,悔不该让张骁带兵上阵,恨当日没有出城追回儿子。他重重地在粗糙的松树杆上垂了几拳,树纹丝不动,只是偶有片毛针缕飘落下来。
“主公,主公!”
张瑾闻声,眉头皱得更紧急忙转过身去,上前两步搂住前来的报信的张旗,着急道:“怎么样,老旗可有东东的消息?”
张旗偏沉着脸,微微摇头无奈道:“属下无奈,未能探得少主消息,还请主公责罚。”
张瑾欣喜若狂的脸转瞬低落,双手渐渐松开对张旗的束缚,安慰道:“此事不能怪你,是东东太过鲁莽了。”
“主公!”张旗重拳作揖,深深一礼道:“我愿意带百骑北上把少主带回来!”
张瑾深知自己儿子的个性,长枪一出,若无建树怎会轻易收回。当下就否了张旗的请求,拍了拍张旗的肩膀道:“老旗呀,你还不了解东东的性子吗?你就算是五花大绑也未必在保证不伤害他一根毫毛的情况下,把他安然无恙带回来。”
“可……主公,”张旗稀眉轻挑,声音微颤,道;“少主一个人孤军北上,万一…万一有个好歹…”
张旗不敢把话挑明,眼神忧忧的落在张瑾肃容的脸上。张瑾脸上没有表情,偏过头顺着树干往树顶上看去,半响才开口道:“孩子长大了,终要是要离开父母的,随他吧!”
“主公…”张旗是武将出身,思考起事情来总是比较片面,心中本想再争取一番,但看着张瑾沉重的脸,他只好默默吞了回去。
张瑾素来疼爱这位独子,张旗比谁都明白,他也并非多懂唇舌功夫之人,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公,希望他下一句能有所改变。
“时候也不早了,快下去歇息吧,东东就由他去吧。”
“…属下明白了。”
张旗很不情愿地举手抱拳一礼,缓步后退,撤出了后院。
张旗一走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强风,撼动着荣松树干,扯下密密麻麻的松针,张瑾缓缓抬起头任如针般细小的松针戳刺着皮肤,不闪不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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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戌时,冷月显得格外明眼,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点都可以上床歇息,困意渐浓。但是对于秉烛不寐的将士们而言,这个时辰连前半夜都不算,如同餐宴里的初尝小菜一样,漫长的后半夜才是主食。
然而方值周遭一片寂静、寥若晨星之时,有一匹战马高举着火把,快速的移动着,让人在黑暗之中难以捕捉其身影。只见一双灼灼的黑瞳跟着火光不停颠簸跳动,从远出山岭陡坡上,疾驰冲云军大营飞奔而来。
随着清脆的马蹄足音越靠越近,辕门口几位守夜的士兵纷纷紧张起来,聚集在辕门木桩边。大约过了不足半分钟的时间,那匹战马飒然临立于辕门外不到十步的距离,聚在辕门的云军士兵这才看清楚,马匹上托着一名手拿火把的男子。
男子一脸肃容,右手擒枪捏缰,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旋即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却未发一言一语,直径朝辕门迫近。
“何人,居然夜闯云军大营!”一名云军士兵挺身而出,问道。
“云军大营!?”男子清俊的脸颊有些消瘦发黄,奔波地倦意分明地写在眼角与眼窝上。“这里难道不是黄巾贼的大营吗?”
几名云军士兵相互对视了片刻,带头的士兵上前说道:“这里原先的确是黄巾贼的营地,但是如今已然被我军攻下,不知小将是何人,到此作甚?”
突然来访的男子没有回答带头士兵的话,抬眼看了看营中,又左右看了两翼的军营部署,不等通禀大步一迈,就这样打算入营。云军士兵怎么能会放来路不明的进去呢?二话不说上前就把他围住,却未动手而是又问了一遍:“小将究竟是何人,还请速速告知,否则我们只能先将阁下拿下了。”
对方摆明不买他们的帐,步伐不缓不急地继续向前,几名云军举着朴刀不敢轻易妄动。
“小将,还请停下脚步,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男子丝毫不理会云军士兵的警告,手里鎏银的长枪在地上拖拽,发出锵锵的金属摩擦音。
“动手…”
“住手!”
两者的声音几乎重叠,就在带头士兵发号施令,示意众士兵齐攻男子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肃意凛冽地喝止声。
门下诸人一齐转过目光,带头的士兵更是准备迎上去,脚步刚动,云襄含着淡淡的笑意竖手示意其不必来迎。他缓步走到男子面前,包围男子的士兵纷纷撤到云襄左右,丝毫不敢懈怠。
男子冷眼一瞥,对方还未报名前,又如何能料想得到近日来打得黄巾贼节节溃败的风云人物云襄,会是这副书生模样。
“你是他们的头头?”男子立直手中的长枪,冷冷地问了一句。
云襄不温不愠地问答道:“在下云襄,算不上头头,不过是大家信赖做了主事的罢了。”
“云襄?”男子沉下头思考了片刻,猛地抬头直视云襄,惊讶道:“你就是如今各州各郡传得沸沸扬扬的云公子!”
“正是在下,”云襄微笑道:“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大名就不敢了,”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与之前那股桀骜之姿迥然不同,“蔡城张骁,特来投军!”
“唔?蔡城!”云襄怔了怔,惊讶道:“豫州?”
张骁双眸有神地看着他直点头。如同找到组织一样,格外兴奋。
张骁这判若两然的态度,原先环绕在辕门口严肃凛然的气氛这才松缓下来,连云襄身边的黄巾旧部颍川出身的士兵,也不由得吃惊,低声赞叹了一句:“那可是大老远的距离,他居然孤身一人而来,真是厉害!”
“张骁兄弟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投军?”片刻之后,云襄恢复平静又问道。
“正是,还请云公子成全!”张骁抿咧嘴笑道,眼睑上拢叠挤成缝,十分诚意。
“那好。”云襄上前一步,微笑着牵住张骁的手,“先随我入营再说,营外巡逻就有劳各位兄弟。”
“是,公子。”众人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意不言而喻,纷纷深深躬身一礼,目送云襄和张骁入了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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